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高三开学的时候，我们分了班。听说教育部一直在讨论的高考三加一方案，将在我们那一届高考执行。我选了化学和物理之一的物理，从原来的三班换到了二班。我被排在三排，中间连在一起的四个位置，我坐在第二个。莹的位置就是挨着我左边的那个。在这以前，我对原本就在二班的莹是没有印象的，见了面都属于没有招呼的那种关系。
刚开始的时候，莹对我反应也是淡淡的，口气里有一种差生优等生的偏激。这也是我用偏灵敏的感觉猜测的。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冷冷清清的教室里，我无聊地坐在那里在纸上乱涂着一种叫诗的语句。莹进来，在边上悄悄地看我，脸上有一种新奇。“你写诗吗？”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她说我可以看看吗？我不置可否，心里却有点不屑一顾。看完后，莹说“写得真好，看不出。”她又看看我，给我一个很真诚的笑容。和莹的交往就这样开始了，女孩子之间，也需要找一个借口迈出友情的第一步。
一旦消除了彼此之间的隔阂，竟发现两个人之间是如此心有灵犀。有时候我想说什么，她便说了出来，或有时候我们竟异口同声的说出了同一个词。然后相视哈哈大笑。我们开始一起去逛街，一起上电影院，一起在教室里埋头大声地讨论作业。在冬日被太阳温暖地照着的走廊上一起唱青苹果乐园。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如此亲密，让我有一种措手不及的甜密。莹的家就在市区的北角，只需坐半个多小时的车。
有一天，她跟我说要跟我一起住校。学校的唯一的一个女生寝室是间五十多平米的木板楼，住了初高中部的三十多名女生。冬天里四周的窗户都透着风，夏天则热得象蒸笼。我想莹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以为住校好玩吧。
莹搬家的时候，她的父母都陪着，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的家人，父亲看上去是那种言语不多的老实人，母亲则热情得多，笑容里透着股精明。莹介绍我的时候，她的母亲很亲热地拍着我的肩，“和莹两个人，在生活上要互相照顾，在学习上要麻烦你多多给莹帮助。”她母亲说这些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肩上多了一份责任。看得出来，莹是一个任性的，被宠坏的孩子。她母亲多说两句，她在边上便有点不耐烦，催着她下楼。
莹的床在我的斜上方，中间隔着一张床。因为我住下铺，睡觉前，莹就跑到我的床边，两个人叽咕叽咕一直说到熄灯，她才在黑暗里爬回自已的床上。早上一起来，我们便一起去跑步洗脸，甚至手牵手去教室。莹是那种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她会自得其乐地用她那并不好听的嗓音唱着小虎队的歌，全然不顾别人的反应。笑的时候，也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而且把嘴张到最大，毫不介意地显示着那口带点灰色的牙。她的率性和纯真让我羡慕不已。
相比之下，我要虚伪和内敛很多，尽管我也很想象她一样。
莹和我之间很快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有时候她把咬过一口的苹果凑到我嘴边让我咬，我咬下一口，然后她又毫不介意地在还印着我的牙印的部位再咬下一口。有时候，是半块还湿湿地沾着口水的饼干，两个人一人一口地共产着。而在这以前，我甚至不能忍受和别人共用一个水杯。可是莹的这种诚意，竟让我如此轻易地破了自己的规矩。我更愿意相信，对莹来说，也只有我才有这样的专利。回想起从前的那一幕，竟想到相濡以沫。。
临近毕业，我们大部分谈论的还是关于学习的话题。在我的影响下，莹竟也爱上了学习，成绩排名也从原来的二十多位排近了十几名。两个人走在大街上，为了一道还未完成的题高声讨论着，当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在大街中间上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引得两边的路人竟相回头。好在那时候车少，否则再豪放的笑也敌不过汽车喇叭的尖叫。是的，莹给我的生活带来的是一种叫作豪放的东西，也许这才是我本性里的东西，在莹的激发下苏醒而已了。多年后想起马路上的那一幕，仍有种指点江山的激扬在胸中回荡。
我知道在我以前，莹也有其它好朋友。自从我们粘到一起，便很少再看到她和别的同学在一起。我说我会嫉妒，她说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她也会吃醋。其实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嫉妒和吃醋，却一直用着。周末的时候，我会去她的家里。那是一个让我羡慕的十分温馨的家，莹的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从他们的家的布置和处事方式上看，应该是有一定的社会关系。莹从来不跟我谈有关家庭里的事，她是那种十分仗义且嫉恶如仇的人，在她与她的母亲之间，似乎有一种价值观的冲突。我心存疑惑，却从未问过。朋友之间，是不需要用询问来探知秘密的。因为有些在别人看来是秘密的东西，保持沉默也许是两个人之间最安全的守候。
莹也开始写诗，她的字和我的越来越象。她曾说我的字很飘逸，和我的诗一样，不象我的人。其实诗和字，都是象征着内心的东西，又岂是一两眼便能被人从面上看透？莹的字和诗，在我读来，已经超出了模仿的范围，真诚地说，已经越过了我。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有灵气的人。我隐隐感到，那个令她崇拜的我，已经渐渐地远去。
又是周末，去了她家吃晚饭。她母亲还是不忘问问我们最近学习紧不紧张，成绩怎么样。最后一年了，要好好的搏一搏。看得出来她的父母对她考上大学寄寄予了很大的期望。那次，我没有回学校，住在莹的家里。莹是家里的独生女，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很大的书柜，里面装着满满的书，看起来很多已经很久没有翻过。我们挤在那长小小的单人床上，初冬的天气已经微凉。打开的电热毯一会儿便使我们全身燥热，我们躲在软软的被子说着悄悄话，久久不能入睡。黑暗中，莹突然问我“你有没有接过吻？”我有点窘迫，却转过脸看在黑暗中看着她“问这干吗？”莹把身子躺平，轻声地说“我想吻你”。很长时间，我没有说话，却缓缓地抱住了她。不知道这样好不好，这样好不好。我矛盾地问着我自己，心里却充满了好奇。
自我记事起，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一个人这样亲密，而这个人还是一个让我感觉安全的同性。莹也抱着我，在这初冬安静的夜晚，我们沉默地听着彼此身上传来的带着克制地呼吸。过了很久，莹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还是纯洁一点。那一晚，我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
莹在宿舍里的床上有一只小木箱，象十六开的杂志那般大。据莹说是他爸爸特意做了让她存放日记和信的。箱子上装了一把小小的锁。莹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是怕自己那把会失落。很多个莹回去吃中饭的午后，我爬上莹的床，看着那只小木箱，想起莹交给我的那把薄薄的钥匙。莹没有说，你不可以用，莹也没有说你可以用。这是莹的诡异。难道她预知到我将受的煎熬，难道莹只是想给我一个考验？还是她给我机会让我去了解她的秘密？我终于在一个不安的午后用那把钥匙抖抖索索地打开了那个小木箱。里面的东西不多，一张几乎占满箱子的卡片下面是两三个笔记本。我拿起那边卡片，卡片很美，淡淡的黄色，封面上两只洁白的天鹅静静地在水面上停泊。里面是关于圣诞的祝福，属名是淘。看到那个名字，我的心异样地跳了几下。慌慌张张放回卡片，没忘记保持打开时的原样，然后锁上了箱子。
上课前回到教室的时候，我见到了莹。她还是象以前一样，那样透明的笑着，不时地会发出特有的带点粗旷的笑声。她还是那个让我喜欢的莹，有时候象孩子一样的单纯和天真。可是我不了解她呢，她有她不能与我分享的秘密。
我们的位置在第三排，第二排是几个书呆子男生，第一排也是男生。淘就坐在第一排的第一个位置，是每次从前门进来第一个看到和路过的位置。淘的个子不高，经常穿一身黑色的修饰得很整洁的衣服。一头乌黑的头发，被三七分开贴在头皮上，经常会有亮光在上面出现，在淘的头上发生这种现象，一定是他特意用了某种护发素或者是发油。淘戴一幅黑框眼镜，白白的脸上有着很明显的青春痘以及青春痘过后留下的痕迹。淘的嘴辰厚厚的，长在那张青春痘遍布的脸上，却不讨厌。淘整体的形象就是一个“五四”青年，尤其当他围上围巾一前一后搭着的时候。
注意淘是因为他是一个话不多的男生，不打打闹闹引女生的注意，也不高阔论显示自已的无知。我喜欢注意那角落里沉默的一类人，淘就是那一个。在那个时候，也是唯一的一个。淘的成绩不错，听说在分班之前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是我们现在也是她们以前姓葛的女班主任最喜欢的。我没有和淘直接交谈过，因为有利的地理位置，我经常可以肆无忌殚地从后面看他。有时候是他的侧面，他转过身的时候，则是整张的脸。
喜欢淘是一瞬间的事，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金色的阳光无意中穿过教室的门，斜斜地照进来，照在第一排球的第一张桌子上。那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修，淘趴在课桌上打盹。就在他抬起头的刹那，阳光罩住他整张的脸。他没有戴眼镜，眯着小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正在埋头写作文我的，看到了那一幕。我贪婪地看他，仿佛他就是我某个将要开始的故事里的主人公。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不要标准，个子多高，眼睛多大，嘴唇的厚度，甚至有没有青春痘。
印象中没有见莹和淘说过话，象淘这样死板又独来独往的人，估计和他说过话的女同学不多。我开始回忆起圣诞节前后的事情，记得有几个晚自修前的黄昏，莹单独出去过。我没有问她，毕竟她可以上街可以回家，只要在正常的时间里回到该回的地方。
我等待着莹和我说她和淘之间的秘密，我不能跟她说我喜欢淘的事，永远不会，因为这是我一个人心里的秘密。而她不应该瞒着我她和淘之间的秘密，这不公平。莹一直没说，也没见他们之间有更多的接触。我还是默默地从背后看淘，转过身的时候能看到他的脸，有时候是侧面。他一直长着那总也长不完的青春痘，长在他那张白晰的脸上，让人有时候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我和莹还是象以前一样，有时见她沉默。可能是高考快来了吧，每个人心里都有些紧张。高考的前几天，莹回去住了，据她母亲说那样会休息得好些。寝室里有人睡不着觉，半夜起来低低地哭。这个闷热的夏天好象就要决定我们人生的胜负。
高考的时候，我和莹分在同一间考场。教室是和我们宿舍相连的木板楼，干燥的土板上已经有一些因年久而裂开的缝。天气热得象着了火，地板上放上大块大块的干冰降暑。尽管这样，听说还是有人晕倒被送进了医务室。我想是天气和心情的双重缘故吧。我和莹的状态都很好，每考完一门我们就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莹的母亲和很多心急的家长一样，早早地在教学楼前等候。我们一出去，她就揽过我们两个，然后拿去随身带的罐，里面是正冰过的新鲜的荔枝肉还有捣烂的西瓜囊。我和莹一个一口由她母亲笑呵呵的喂着，我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这样的幸福因为有一个莹。而这样的幸福也许莹从来就未在意过。
高考的结果是我考上了H城的一所工科院校，而莹也以低二十多分的成绩进了Z城的一所高专。这在我们那所升学率只有百份之十的学校，以莹二十多名的成绩，已是非常不易。
上学前，我不小心在骑车的时候摔断了胳膊。躺在床上，因为疼痛整夜地哭。莹和几个同学一起骑二十多里路的车来看我，同学在傍晚的时候回了城。莹说看我这么痛苦，她留下来陪我。晚上痛的时候，还是哭，莹陪我坐在挂着厚厚的纹帐的床上，在一边急着，却不知怎么安慰。早上起来，胳膊挂着，衣服都不能穿。
莹陪我住了两天，回去的时候，眼睛通红。才跟我说她戴了隐形眼镜，没带清洗的东西。我看着莹在烈日下上路，用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朝莹挥了又挥。
报到的时候，我才知道淘竟和我进了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班。只是淘不再象以前那样默默无语，而是常常和同学有说有笑。他不再是我想象的那个故事里的男主角了，我想。那些朦胧的故事在没有发牙的时候便埋葬了。
刚进大学的日子，我和莹几乎每周一封信。在信里她慢慢开始提她的厌学情绪，好象大部份的信都是在课堂上完成的，有时候画一个人，说是某个可恶的老师，有时候插一首诗，诉说她的失落。莹的字写得越来越飘逸，把自己的再和她的放在一起比，已经象是我在学她的字体，却还有着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和莹的联系在第二个学期便突然少了下去。也许每个人都有了自己新的环境和圈子了吧，我们反复说着什么时候去她的学校，她又什么时候来看我。在她就读的三年里，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而她也不再提来看我。
放假了也没有去她的家找她。偶尔听一位落榜的同学说她和莹同桌的时候，她母亲也对她很亲热，后来不同桌便冷淡了。我知道莹是不屑这样的，那是她的母亲。就算是利用，我也不损失什么。毕竟帮助她的时候，我也是提高过自己的。
再次见到莹，是在她毕业以后。她进了一个H城的单位。那是一个很好的单位，一般人是不易进去的。也许是她母亲的关系吧。但是照她父母的意思，莹是应该回老家的，毕竟她是家里唯一的子女啊。莹来学校找我，几年不见，莹胖了很多。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同在H城的女同学，加上我和淘一共四个人。我们在学校的餐厅里吃了晚饭，然后在操场上散步。多年不见，彼此之间陌生了许多。淘见了莹亦不健谈，记得中间说了一句莹“怎么这么胖”。莹没有答话，却黑了脸。那天我们送她们出学校去后面的汽车站，莹低着头走在前面。灯光里莹有些笨拙的身躯，竟令我无语。
之后，莹便再也没来过我们的学校，直到我毕业，又跟着男友去了南方。期间，我断断续续地去过莹的单位，有时候也睡在她的宿舍里。但是彼此之间，再也没了从前的那种亲密。
一直没听莹说过关于男朋友的事，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根本没有这回事。
只是偶尔听他自已说某个人说把她扔进什么什么培训班，帮她洗洗脑之类的。她说某某人的时候只是一带而过，我听出来，那一定是关系非同寻常的。莹是个顽固而又倔强的人，除非她自投罗网，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
以前的同学很快都失去了联系，慢慢地和莹也不再联系。偶尔遇上以前的同学，提起曾经的谁谁谁，似乎已经忘了曾经有莹这样一个人。
再以后忙着自已的事，断了很多的关系，出了国，一晃很多年。
一次回到家乡，在街头偶遇曾经也同桌的晴。她没有考上大学，一直留在F城。对高中那些同学的下落，自是如数家珍。很夸张地跟我说，某某嫁给了谁，某某又离了婚。她问我，你还记得莹吗？她提到莹的时候，我的心突然闪过一丝地痛。岂止是记得呢，她在我的记忆里的刻度从来就没浅去过。而我因执地只把她存于我的记忆，从也不在现实里将她提起。
晴说“她和淘谈朋友了，就是二班那个满脸青春痘的淘。俩个人都已经快结婚了。莹患了白血病。”你知道吗？晴又说“莹不是她父母亲生的，是领养的。”晴就站在街头，跟我说着这些，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叹息。
一阵风催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在面前飞舞着。我转过头眯起眼睛，好象隐隐约约又听到莹肆无忌惮的笑声。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刚开始的时候，莹对我反应也是淡淡的，口气里有一种差生优等生的偏激。这也是我用偏灵敏的感觉猜测的。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冷冷清清的教室里，我无聊地坐在那里在纸上乱涂着一种叫诗的语句。莹进来，在边上悄悄地看我，脸上有一种新奇。“你写诗吗？”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她说我可以看看吗？我不置可否，心里却有点不屑一顾。看完后，莹说“写得真好，看不出。”她又看看我，给我一个很真诚的笑容。和莹的交往就这样开始了，女孩子之间，也需要找一个借口迈出友情的第一步。
一旦消除了彼此之间的隔阂，竟发现两个人之间是如此心有灵犀。有时候我想说什么，她便说了出来，或有时候我们竟异口同声的说出了同一个词。然后相视哈哈大笑。我们开始一起去逛街，一起上电影院，一起在教室里埋头大声地讨论作业。在冬日被太阳温暖地照着的走廊上一起唱青苹果乐园。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如此亲密，让我有一种措手不及的甜密。莹的家就在市区的北角，只需坐半个多小时的车。
有一天，她跟我说要跟我一起住校。学校的唯一的一个女生寝室是间五十多平米的木板楼，住了初高中部的三十多名女生。冬天里四周的窗户都透着风，夏天则热得象蒸笼。我想莹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以为住校好玩吧。
莹搬家的时候，她的父母都陪着，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的家人，父亲看上去是那种言语不多的老实人，母亲则热情得多，笑容里透着股精明。莹介绍我的时候，她的母亲很亲热地拍着我的肩，“和莹两个人，在生活上要互相照顾，在学习上要麻烦你多多给莹帮助。”她母亲说这些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肩上多了一份责任。看得出来，莹是一个任性的，被宠坏的孩子。她母亲多说两句，她在边上便有点不耐烦，催着她下楼。
莹的床在我的斜上方，中间隔着一张床。因为我住下铺，睡觉前，莹就跑到我的床边，两个人叽咕叽咕一直说到熄灯，她才在黑暗里爬回自已的床上。早上一起来，我们便一起去跑步洗脸，甚至手牵手去教室。莹是那种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她会自得其乐地用她那并不好听的嗓音唱着小虎队的歌，全然不顾别人的反应。笑的时候，也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而且把嘴张到最大，毫不介意地显示着那口带点灰色的牙。她的率性和纯真让我羡慕不已。
相比之下，我要虚伪和内敛很多，尽管我也很想象她一样。
莹和我之间很快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有时候她把咬过一口的苹果凑到我嘴边让我咬，我咬下一口，然后她又毫不介意地在还印着我的牙印的部位再咬下一口。有时候，是半块还湿湿地沾着口水的饼干，两个人一人一口地共产着。而在这以前，我甚至不能忍受和别人共用一个水杯。可是莹的这种诚意，竟让我如此轻易地破了自己的规矩。我更愿意相信，对莹来说，也只有我才有这样的专利。回想起从前的那一幕，竟想到相濡以沫。。
临近毕业，我们大部分谈论的还是关于学习的话题。在我的影响下，莹竟也爱上了学习，成绩排名也从原来的二十多位排近了十几名。两个人走在大街上，为了一道还未完成的题高声讨论着，当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在大街中间上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引得两边的路人竟相回头。好在那时候车少，否则再豪放的笑也敌不过汽车喇叭的尖叫。是的，莹给我的生活带来的是一种叫作豪放的东西，也许这才是我本性里的东西，在莹的激发下苏醒而已了。多年后想起马路上的那一幕，仍有种指点江山的激扬在胸中回荡。
我知道在我以前，莹也有其它好朋友。自从我们粘到一起，便很少再看到她和别的同学在一起。我说我会嫉妒，她说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她也会吃醋。其实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嫉妒和吃醋，却一直用着。周末的时候，我会去她的家里。那是一个让我羡慕的十分温馨的家，莹的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从他们的家的布置和处事方式上看，应该是有一定的社会关系。莹从来不跟我谈有关家庭里的事，她是那种十分仗义且嫉恶如仇的人，在她与她的母亲之间，似乎有一种价值观的冲突。我心存疑惑，却从未问过。朋友之间，是不需要用询问来探知秘密的。因为有些在别人看来是秘密的东西，保持沉默也许是两个人之间最安全的守候。
莹也开始写诗，她的字和我的越来越象。她曾说我的字很飘逸，和我的诗一样，不象我的人。其实诗和字，都是象征着内心的东西，又岂是一两眼便能被人从面上看透？莹的字和诗，在我读来，已经超出了模仿的范围，真诚地说，已经越过了我。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有灵气的人。我隐隐感到，那个令她崇拜的我，已经渐渐地远去。
又是周末，去了她家吃晚饭。她母亲还是不忘问问我们最近学习紧不紧张，成绩怎么样。最后一年了，要好好的搏一搏。看得出来她的父母对她考上大学寄寄予了很大的期望。那次，我没有回学校，住在莹的家里。莹是家里的独生女，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很大的书柜，里面装着满满的书，看起来很多已经很久没有翻过。我们挤在那长小小的单人床上，初冬的天气已经微凉。打开的电热毯一会儿便使我们全身燥热，我们躲在软软的被子说着悄悄话，久久不能入睡。黑暗中，莹突然问我“你有没有接过吻？”我有点窘迫，却转过脸看在黑暗中看着她“问这干吗？”莹把身子躺平，轻声地说“我想吻你”。很长时间，我没有说话，却缓缓地抱住了她。不知道这样好不好，这样好不好。我矛盾地问着我自己，心里却充满了好奇。
自我记事起，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一个人这样亲密，而这个人还是一个让我感觉安全的同性。莹也抱着我，在这初冬安静的夜晚，我们沉默地听着彼此身上传来的带着克制地呼吸。过了很久，莹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还是纯洁一点。那一晚，我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
莹在宿舍里的床上有一只小木箱，象十六开的杂志那般大。据莹说是他爸爸特意做了让她存放日记和信的。箱子上装了一把小小的锁。莹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是怕自己那把会失落。很多个莹回去吃中饭的午后，我爬上莹的床，看着那只小木箱，想起莹交给我的那把薄薄的钥匙。莹没有说，你不可以用，莹也没有说你可以用。这是莹的诡异。难道她预知到我将受的煎熬，难道莹只是想给我一个考验？还是她给我机会让我去了解她的秘密？我终于在一个不安的午后用那把钥匙抖抖索索地打开了那个小木箱。里面的东西不多，一张几乎占满箱子的卡片下面是两三个笔记本。我拿起那边卡片，卡片很美，淡淡的黄色，封面上两只洁白的天鹅静静地在水面上停泊。里面是关于圣诞的祝福，属名是淘。看到那个名字，我的心异样地跳了几下。慌慌张张放回卡片，没忘记保持打开时的原样，然后锁上了箱子。
上课前回到教室的时候，我见到了莹。她还是象以前一样，那样透明的笑着，不时地会发出特有的带点粗旷的笑声。她还是那个让我喜欢的莹，有时候象孩子一样的单纯和天真。可是我不了解她呢，她有她不能与我分享的秘密。
我们的位置在第三排，第二排是几个书呆子男生，第一排也是男生。淘就坐在第一排的第一个位置，是每次从前门进来第一个看到和路过的位置。淘的个子不高，经常穿一身黑色的修饰得很整洁的衣服。一头乌黑的头发，被三七分开贴在头皮上，经常会有亮光在上面出现，在淘的头上发生这种现象，一定是他特意用了某种护发素或者是发油。淘戴一幅黑框眼镜，白白的脸上有着很明显的青春痘以及青春痘过后留下的痕迹。淘的嘴辰厚厚的，长在那张青春痘遍布的脸上，却不讨厌。淘整体的形象就是一个“五四”青年，尤其当他围上围巾一前一后搭着的时候。
注意淘是因为他是一个话不多的男生，不打打闹闹引女生的注意，也不高阔论显示自已的无知。我喜欢注意那角落里沉默的一类人，淘就是那一个。在那个时候，也是唯一的一个。淘的成绩不错，听说在分班之前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是我们现在也是她们以前姓葛的女班主任最喜欢的。我没有和淘直接交谈过，因为有利的地理位置，我经常可以肆无忌殚地从后面看他。有时候是他的侧面，他转过身的时候，则是整张的脸。
喜欢淘是一瞬间的事，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金色的阳光无意中穿过教室的门，斜斜地照进来，照在第一排球的第一张桌子上。那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修，淘趴在课桌上打盹。就在他抬起头的刹那，阳光罩住他整张的脸。他没有戴眼镜，眯着小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正在埋头写作文我的，看到了那一幕。我贪婪地看他，仿佛他就是我某个将要开始的故事里的主人公。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不要标准，个子多高，眼睛多大，嘴唇的厚度，甚至有没有青春痘。
印象中没有见莹和淘说过话，象淘这样死板又独来独往的人，估计和他说过话的女同学不多。我开始回忆起圣诞节前后的事情，记得有几个晚自修前的黄昏，莹单独出去过。我没有问她，毕竟她可以上街可以回家，只要在正常的时间里回到该回的地方。
我等待着莹和我说她和淘之间的秘密，我不能跟她说我喜欢淘的事，永远不会，因为这是我一个人心里的秘密。而她不应该瞒着我她和淘之间的秘密，这不公平。莹一直没说，也没见他们之间有更多的接触。我还是默默地从背后看淘，转过身的时候能看到他的脸，有时候是侧面。他一直长着那总也长不完的青春痘，长在他那张白晰的脸上，让人有时候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我和莹还是象以前一样，有时见她沉默。可能是高考快来了吧，每个人心里都有些紧张。高考的前几天，莹回去住了，据她母亲说那样会休息得好些。寝室里有人睡不着觉，半夜起来低低地哭。这个闷热的夏天好象就要决定我们人生的胜负。
高考的时候，我和莹分在同一间考场。教室是和我们宿舍相连的木板楼，干燥的土板上已经有一些因年久而裂开的缝。天气热得象着了火，地板上放上大块大块的干冰降暑。尽管这样，听说还是有人晕倒被送进了医务室。我想是天气和心情的双重缘故吧。我和莹的状态都很好，每考完一门我们就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莹的母亲和很多心急的家长一样，早早地在教学楼前等候。我们一出去，她就揽过我们两个，然后拿去随身带的罐，里面是正冰过的新鲜的荔枝肉还有捣烂的西瓜囊。我和莹一个一口由她母亲笑呵呵的喂着，我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这样的幸福因为有一个莹。而这样的幸福也许莹从来就未在意过。
高考的结果是我考上了H城的一所工科院校，而莹也以低二十多分的成绩进了Z城的一所高专。这在我们那所升学率只有百份之十的学校，以莹二十多名的成绩，已是非常不易。
上学前，我不小心在骑车的时候摔断了胳膊。躺在床上，因为疼痛整夜地哭。莹和几个同学一起骑二十多里路的车来看我，同学在傍晚的时候回了城。莹说看我这么痛苦，她留下来陪我。晚上痛的时候，还是哭，莹陪我坐在挂着厚厚的纹帐的床上，在一边急着，却不知怎么安慰。早上起来，胳膊挂着，衣服都不能穿。
莹陪我住了两天，回去的时候，眼睛通红。才跟我说她戴了隐形眼镜，没带清洗的东西。我看着莹在烈日下上路，用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朝莹挥了又挥。
报到的时候，我才知道淘竟和我进了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班。只是淘不再象以前那样默默无语，而是常常和同学有说有笑。他不再是我想象的那个故事里的男主角了，我想。那些朦胧的故事在没有发牙的时候便埋葬了。
刚进大学的日子，我和莹几乎每周一封信。在信里她慢慢开始提她的厌学情绪，好象大部份的信都是在课堂上完成的，有时候画一个人，说是某个可恶的老师，有时候插一首诗，诉说她的失落。莹的字写得越来越飘逸，把自己的再和她的放在一起比，已经象是我在学她的字体，却还有着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和莹的联系在第二个学期便突然少了下去。也许每个人都有了自己新的环境和圈子了吧，我们反复说着什么时候去她的学校，她又什么时候来看我。在她就读的三年里，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而她也不再提来看我。
放假了也没有去她的家找她。偶尔听一位落榜的同学说她和莹同桌的时候，她母亲也对她很亲热，后来不同桌便冷淡了。我知道莹是不屑这样的，那是她的母亲。就算是利用，我也不损失什么。毕竟帮助她的时候，我也是提高过自己的。
再次见到莹，是在她毕业以后。她进了一个H城的单位。那是一个很好的单位，一般人是不易进去的。也许是她母亲的关系吧。但是照她父母的意思，莹是应该回老家的，毕竟她是家里唯一的子女啊。莹来学校找我，几年不见，莹胖了很多。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同在H城的女同学，加上我和淘一共四个人。我们在学校的餐厅里吃了晚饭，然后在操场上散步。多年不见，彼此之间陌生了许多。淘见了莹亦不健谈，记得中间说了一句莹“怎么这么胖”。莹没有答话，却黑了脸。那天我们送她们出学校去后面的汽车站，莹低着头走在前面。灯光里莹有些笨拙的身躯，竟令我无语。
之后，莹便再也没来过我们的学校，直到我毕业，又跟着男友去了南方。期间，我断断续续地去过莹的单位，有时候也睡在她的宿舍里。但是彼此之间，再也没了从前的那种亲密。
一直没听莹说过关于男朋友的事，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根本没有这回事。
只是偶尔听他自已说某个人说把她扔进什么什么培训班，帮她洗洗脑之类的。她说某某人的时候只是一带而过，我听出来，那一定是关系非同寻常的。莹是个顽固而又倔强的人，除非她自投罗网，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
以前的同学很快都失去了联系，慢慢地和莹也不再联系。偶尔遇上以前的同学，提起曾经的谁谁谁，似乎已经忘了曾经有莹这样一个人。
再以后忙着自已的事，断了很多的关系，出了国，一晃很多年。
一次回到家乡，在街头偶遇曾经也同桌的晴。她没有考上大学，一直留在F城。对高中那些同学的下落，自是如数家珍。很夸张地跟我说，某某嫁给了谁，某某又离了婚。她问我，你还记得莹吗？她提到莹的时候，我的心突然闪过一丝地痛。岂止是记得呢，她在我的记忆里的刻度从来就没浅去过。而我因执地只把她存于我的记忆，从也不在现实里将她提起。
晴说“她和淘谈朋友了，就是二班那个满脸青春痘的淘。俩个人都已经快结婚了。莹患了白血病。”你知道吗？晴又说“莹不是她父母亲生的，是领养的。”晴就站在街头，跟我说着这些，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叹息。
一阵风催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在面前飞舞着。我转过头眯起眼睛，好象隐隐约约又听到莹肆无忌惮的笑声。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