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独立宣言】
北美十三个殖民地宣布独立
娜娜
人间的民主国家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是西方社会里固有的吗？不是。是经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自然产生的吗？不是。是人民素质经考试合格批准建立的吗？不是。人间的民主国家，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思想斗争、政治斗争和科学妥协这三项实践中来。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而代表先进方向的正确思想，一旦被明白人掌握，就会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精神力量。－－无名氏
一、精英造反
美国教科书认为独立战争是长大的孩子和家长之间的矛盾总爆发。
十八世纪初，殖民地居民已经习惯了通过殖民地议会的存在和运作实行自治。议会的代表通常把自身的利益而不是英国和王室的利益的放在首位考虑。随着英国调整殖民政策，从比较宽松管理到比较集权的控制，北美殖民地开始不高兴了。从一七六四年开始，英国国会开始陆续颁法，让北美交什么糖税、印花税、茶税。缴税本身不要紧，可在伦敦没有北美代表的情况下，张嘴就要钱，也太随便了吧？美洲人觉得好比一个高中生辛辛苦苦打工挣了点零花，家长想收点管理费，得让我参加开家庭会议商量。要是你们定了，来抢我钱包，没门儿！原以为和英国臣民平起平坐，却不知人家就没把自己当根葱！反英情绪在上层议会政治人物中增涨，也在地方民众中蔓延。
一七七五年四月，北美麻萨诸塞莱克星顿民兵和英军交火，成了乔治三世千古恨。在这之前十三个殖民地的代表组成的大陆会议，一直想和英国政府好说好商量，不要干涉他们的自治权利，有人设计出两国一制的英国与殖民地联邦构想，拿着热脸去贴冷屁股，派了富兰克林，到伦敦办交涉。结果枪一响，性质变了，英国要平暴，闹待遇的不想辄自保也不行啦。五月，第二届大陆会议决定组织殖民地大陆军，指派华盛顿为总司令，指挥反英武装力量，想一边抵挡镇压，一边跟宗主国讨价还价。
话说这位华司令，跟着英军打过仗，乃自学成才的军事将领，如今当第一把手指挥大陆军，跟老东家开打，还得干中学，学中练，没少打败仗。那帮把华盛顿送上前线的各殖民地议会，处处山头主义，个个贼鬼溜滑，小算盘拨得点亏不吃。他们让华盛顿看家护院，却老在军需响银上当铁公鸡。华盛顿只能用签一年打仗合同的农民兵。农忙了，不管战事多紧，枪一搁，回家种地去了。打起仗来，当然跟训练有素的英军没法比。就这样，人家就凭着坚韧不拔，屡败屡战，楞顶了一年。
一七七六年五月，殖民地向何处去的问题再也不容拖延：北方，大陆军在加拿大攻击英军；南方，英军占领了佛吉尼亚的诺佛克；中间，英军正向纽约挺进（独立宣言讨论期间失守）。尽管还有代表认为，宣告独立是大逆不道，谁这么干，就该送到英国的监狱里。最终，各殖民政府的他们还是多数同意拟定独立宣言。
大会选五个人执笔起草：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汤玛斯－杰佛逊（Thomas Jefferson），本杰明－佛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罗杰－谢尔曼（Roger Sherman），罗伯特－利文斯顿（Robert Livingston）。五个起草人又公推三十二岁的律师杰佛逊打第一稿。他多才多艺却沉默寡言。据亚当斯说，就没听见他讲过三句整话。接了活儿，杰佛逊在费城市场大街租来的一间房子里，长时间地苦思冥想。他不希图文字的标新立异，只想把美洲人的心愿如实清晰的表达出来，以五十几个具有魔力的字开头：
『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最新一期的《时代》杂志文章中引用历史学家的评论称这些字『是美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文字，恐怕也是整个世界近代史上最重要的文字。』
这份草稿，亚当斯做了两处修改，富兰克林改了五处，杰佛逊自己又修正了十六处，就成了第二稿。六月二十八日，五人把草稿交给大陆会议。讨论期间，杰佛逊不参加辩论，除了静静地倾听，就是开始莫名其妙的拿着温度计测量室外气温。到八月份他回家时，留下了一天数次大陆会议会场外气温，气压，风向，风力的全部纪录。这个习惯后来他保持了一生。
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下午，辩论结束了，到了代表们最后签字的时刻。今天看来的一份伟大的文件，当时可是反书，如果独立战争打输了，就意味着要遭到叛国罪的处决。世传富兰克林说过一句话：『让我们（为争取自由）一起被吊死，或（坐以待毙）一个个被吊死。』经专家考证，无据。不过，足够以此说明那会儿的境况。大会主席约翰－汉考克（John Hancock）第一个签字，他故意把名字写得大大的，说：“让乔治三世老儿看得清楚点。”从此，他的名字在美语里变成了签字的代名词。直到现在，美人在需要签名时还会常常说：请问，可以要你的汉考克吗？（May I have your Hancock?）
独立宣言产生前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并不代表绝大多数人的意愿。十三个殖民地的居民有保皇的，有亲英的，有不保皇不亲英也不愿独立的。据统计，这些人大约占人口一半左右。『……只要当罪恶尚可容忍时，人类总是宁愿忍受，而不愿废除自己所习惯的政治形式』。所以，独立宣言是美洲社会上层的理想。签署者们，都是本地社会中深负民望、呼风唤雨的乡绅政客，有些本身就长期担任殖民议会的议员。响当当的精英，硬邦邦的实权派，不仅绝不苦大仇深，而且享有一般老百姓没有的优越生活。惹怒他们之一的印花税中，一页进出口的文件交四分钱（便士），也就是一磅黄油的价儿。以当时美人的生活水平已经超过了苏格兰、爱尔兰，接近英格兰和威尔士来看，并不是一笔沉重的赋税。美国革命，与其说是夺权不如说是维权。所以他们富贵不淫，吃饱喝够不知足，上下嘴唇一碰就喊出，『没有代表权的税收就是暴政』的口号。如此轻易地定下『暴政』的范围，致使两百年后，多少当代政权相当难堪。而且说明经济利益难以代替政治诉求，绝对的家长制难免逼得孩子离家出走，自立门户。
『……我们这些集合在大会中的美利坚合众国的代表们，吁请世界人士的最高裁判，来判断我们这些意图的正义性。我们以这些殖民地的善良人民的名义和权力，谨庄严地宣布并昭告：这些联合殖民地从此成为、而且名正言顺地应当成为自由独立的合众国；它们解除对于英王的一切隶属关系，而它们与大不列颠王国之间的一切政治联系亦应从此完全废止。作为自由独立的合众国，它们享有全权去宣战、媾和、缔结同盟、建立商务关系，或采取一切其他几为独立国家所理应采取的行动和事宜。为了拥护此项宣言，怀着深信神明福佑的信心，我们谨以我们的生命、财产、和神圣的荣誉互相共同保证，永誓无二。』（独立宣言）
美利坚合众国诞生了。汤玛斯－杰佛逊的气象纪录显示，那天气温华氏73。5度（摄氏25度）。波飞科特－－Perfect－－绝了！
二：襁褓中的美利坚
当『独立宣言』的签署者们以生命、财产、和神圣的荣誉互相共同保证，向世界昭告人人有不可剥夺的诸项权利时，信念坦荡坚实到根本不屑证明的程度－－不证自明（self－evident）已经足够了。就这么简单到至今不过时。
他们忙着张罗让他们代表的全殖民地居民知道，有了新的祖国。那时候，没有电话、电报、收音机、电视，没有火车、汽车、飞机，独立宣言从费城一家小小的印刷所里印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靠人骑马散发到各地村镇。信使翻山越岭，涉水过河，接力传递，好像唐朝的南民往北跑着给杨贵妃进贡荔枝。美国开国后一件大事是从北往南给老百姓送信儿。正是：一路风尘有人笑，家喻户晓宣言来。
大约两个月后，独立宣言传到了南北卡洛来纳交界的一个定居点。小镇上没有多少人识字。九岁的安德鲁－杰克逊，站在聚集起来的人群前宣读。他事前非常仔细的阅读、练习，以免拼念不出太长的词。他曲圈土黄的头发永远不安份地散乱着。他稚气的声音传进人们的耳朵：『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没有人能想得到后来这个男孩子成了他宣布诞生的合众国的第七届总统。
当然，杰克逊的小脑袋里也不会想象谁将决定他宣布的新生国家的未来命运。
英国军队，本来是保护殖民地居民的武装。当初英国国会擅自做主，想收点税补助他们，倒得罪了美洲人。军民鱼水情变成平暴与反平暴的水火情。驻殖民地英军大约有五万人，因制服外衣为红色，也被称为红衣兵Redcoat）。具体到当兵的本身，他们对打美国人不很情愿，英政府不得不从德国招了三万纯粹为钱打仗的雇佣兵（Hessian）
。这些英德军人武器精良，训练正规，更有着源源不断由英接济的装备、物资，和世界上最强大的皇家海军的一半主力舰队配合，战斗力相当厉害。
亲英的被称为忠诚派或保皇派（Loyalist），约占人口总数的50%。他们的领导人，曾经非常反对英国殖民政策，之所以不赞成独立，除了对于宗主国的留恋外，有对出于对战争的厌恶、革命可能带来的秩序的混乱的反感和殖民地社会分裂的担心，颇有稳定压倒一切，反战重于一切的心理。早期的美国史学家对这部分人评判苛刻，最贬的词用到『奸细、里通外国』等等。最厚道的，用『怯弱、思想糊涂、误入歧途』形容。从上一代开始，学者们注意到这部分人有自己的视角，后来并未完全站到英王一方。
抗英的力量以美利坚国民自居，被称为爱国者（Patriot）。由于国家认同分歧，他们也被忠诚派称为奸细或叛国者。爱国者派的领导人是各州的政客、乡绅，握有实权。但是爱国者军队非常可怜。本由殖民地民兵－－为了自保的乡丁－－成建制改编，最初只有一万六千六百人。没有训练，缺少武器弹药，非常低的军饷。大陆会议用战争债卷或参军就给一百亩地的许诺征募。后来，施行征兵法，但缺少执法力量，始终不能保证充足的兵源。别说，华司令倒有一支英国没有的、打不散、甩不掉的特种兵－－娘子军。当时，小康家庭的男人当兵，妻子们自然留看家教子。一些穷苦的家庭的男丁打仗，就意味着家里没有任何生活保障。那些人的妻子，大约每十五个中有一个，干脆当随军家属了。她们常常担任了军队的后勤，洗衣、做饭、运送弹药、照顾伤员，掩埋阵亡。美国特色的娘子军始终参战。
总之，三派交错，尺短寸长，Baby（婴儿）美利坚存活最大的威胁将不是英军－－他们虽横，强龙怎压地头蛇？不是忠诚派－－他们虽众，毕竟多数温良恭俭让，不选择内战或其它激烈手段对抗果真发生的独立。最大问题倒是最希望当美国人的人士自己－－他们能不能为此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八、九月间，传达了独立宣言文件的大陆军，思想觉悟提高了，精神原子弹却没化成物质的。纽约一战，旗开得败，市区陷落，退在长岛和新泽西一带与英军胶着。华盛顿急需得到有关英军的情报。康涅狄克州的突击队瑙勒顿上校向部下征集自愿深入敌后，打探消息的人。一片沉默。大家都觉得宁愿上战场，挨枪子儿，不愿当奸细，被吊死。正当上校失望地要去报告华盛顿无人领命时，青年军官内森－黑尔（Nathan Hale）站出来。他来自康州考文垂，农场主的儿子，耶鲁大学名列前茅的毕业生，独立战争前公立学校教师。黑尔身材高挑，皮肤细腻，一头秀发，一对浅蓝色的眼睛，风度翩翩曾引得家乡每个女孩子都爱他。朋友劝他：太危险了，不要去。交战双方眼里，战俘尚可生还，间谍是不可赦的死罪。黑尔表示：只要革命需要，以此为荣，义不容辞。*
黑尔却不是个好间谍。九月二十一日，他被英军捉获，带到司令部。身藏的情报纪录轻而易举地说明了他的使命。英司令豪将军为了镇摄纽约城中的抵抗运动，不经审判，下令第二天处以绞刑，并由英宪兵队长威廉－康宁汉（William Cunningham）亲手执行。在场的英国工程师约翰－蒙垂萨（Captain John－Montresor）上校的纪录：那天，沉静的黑尔要求纸和笔，写下两封信，一封给他的家兄，一封给他的长官。这两封信被宪兵队长撕了。他不允许如此坚强的青年留下煽动反抗的影响（他本人是连英兵都觉得丢人的残暴之徒。多年后在英国最终也被吊而死）。黑尔要求圣经，也遭拒绝。最后，黑尔被问及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的回答正是被世人流传了两百年的那句名言：I only regret， that I have but one life to lose for my country。（我唯一的遗憾，我只有一条生命贡献给我的祖国。）
那时，黑尔非常年轻－－二十一岁**。他为之献身的国家更年轻－－只有八十天。
*Hale replied, ：I wish to be useful, and every kind of service necessary to the public good becomes honorable by being necessary. If the exigencies of my country demand a peculiar service, its claim to perform that service are imperious.
These are the last words of his which can be cited until those which he spoke at the moment of his death. He promised Hull to take arguments into consideration, but Hull never heard from him again.
**据说，黑尔就义的地方在纽约市六十二街和第三大道相交处。纽约City Hall
Park里有他的塑像。
三：迷惑
一个黑尔倒下去了，千百个黑尔没有站起来。
那时候，美国革命的意义没被历史证明多伟大，也没印在教课书里、写成大标语广泛宣传。在众多人民群众眼里，挑头闹事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烧包们：放着世界强国的大英臣子不做，忘本负先人，非自立个什么美利坚。瞧瞧，他们招的那些兵，跷家的半大小子、没地的乡里农民、无职业的城市游民、被俘后投诚的德国雇佣兵、逃跑的黑奴、恨主子的佣人、底儿潮的前科犯，全是走投无路、落草为寇般样……活象一伙有钱有势的愤青带着一帮痞子造反。革命分明就是解放那些最穷和没有自由的人啊。很多商家心想：宁把物资给英军，也不给华盛顿。英军既给好价钱，又能及时付帐。大陆军塞一堆国债卷就想拿现货？您先告诉我，您那国在哪儿呐？
通过保护利益的新许诺，英方获得印第安人的合作。交战双方都答应给黑奴自由，很多南方大庄园的黑奴，权衡优劣：美国不是个儿，要是打败了，不就白玩命啦？宁愿投靠英国或跟着自己的亲英主人打战，不站到革命队伍里来。
那些坚定地要建国独立的爱国者们暂时只能在弱势下作战。
大陆军撤离纽约、长岛后，十月上旬，经威尔库海湾战（battle of Valcour bay）海军损失八十多艘舰船，后来连在新港和罗德岛的海军基地都被端了（Newport、Phode Island）。十月底，经白园之战（battle of White Plains），华盛顿陆军失利，丢下二千八百战俘，被迫离开新泽西，渡达拉瓦尔河（Delaware River）避入宾西法尼亚。这回，谁都觉得爱国者军没救了。指挥英军的威廉－豪（Gen.William Howe）如果能将胜勇追穷寇，美国历史必要重写。无奈他真就沽名学霸王，鸣罗收兵去也。华盛顿遁开铁锁走蛟龙，深知老东家冬天不打仗的毛病，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圣诞节之夜，猛杀回马枪，再次冲过冰河达拉瓦尔*。两千四百爱国者的士兵成功奇袭特仑顿和普林斯顿两处（Trenton和Princeton），占领了特城并俘获德国雇佣兵一千人。这次迟来的胜利，使华大帅总算蛤蟆敬礼－－露了一小手，让英人知道，他们跟大陆军还有得打呢，也极大地鼓舞了各地抗英的民气。爱国者军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在新泽西的茅瑞斯镇（Morristown）蜇伏过冬，准备来年再战。
第二年（1777年），春暖不花开，华盛顿只剩九千人马，对英军仅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半年的时间里，英军一边向费城方面集结，准备攻战美利坚的心脏城市。一边从加拿大调兵，力图切断新英格兰地区与其它殖民地的联系，要来铁壁合围，各个击破。九月，经白兰地溪和德意志镇两仗（battle of Brandywine Creek，battle of Germantown），华军连败，二十六日，费城陷落。
眼看革命要落入低潮，突然，萨拉托加（Saratoga）一声炮响，给人们送来新希望。
加拿大过来的约翰－柏高英将军（Gen. John Brugoyne），进入纽约奥本尼附近的萨拉托加一带，遇到了爱国者盖茨将军（Gen Horatio Gates）的阻击。一场撕杀，千军暗日月，万马战犹酣。红衣兵伤亡一千，爱国者军损失五百。后者越战越强，三六五乡的民兵前来助阵，甚至印地安人也墙倒帮着推，赶来凑热闹，最后竟聚了两万来人，倒把柏高英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三个星期过后，他们顶不住了，宣布投降。十月十七日，六千红衣官兵在『战争的荣耀』军乐声中，列队缴械，武器堆满萨拉托加哈德逊河岸。
萨战大捷，不仅在再次为美洲大陆抗英斗争注入强心剂，更为在欧洲游说列强帮忙的美国外交使团雪中送炭－－俺们美国，绝非立不住的空面口袋，只要你们能出手，打败英国是可能地！直说得法王路易十六心里痒，磨拳擦掌要报和英国『七年战争』的一箭之仇。
萨战引出一个人物－－本尼迪克特－阿诺德（Benedict Arnold）。话说阿将军原是玩船的，本可称上美国海军之父。一七七六年曾参加威尔库海战，他相当出色的拖延了的英军的推进，带着自己受伤的左腿，把统辖的军舰避入了安全的地方。美国海军重创后，他弃水登陆。一七七七年秋，当他正在为评职称问题闹情绪，对大陆会议不满时，自愿赶去纽约上州萨拉托加会战。在盖茨帐下听令，但两人不和，他甚至没有正式的指挥权力。无论如何，阿诺德发挥了军事才能，混战中把身边的官兵组织起来，率先突破英军防线，他的左腿再次中弹。爱国者军胜，其功不可没。
一七七七年－－一七七八年的冬季，阿诺德与华盛顿渡过濒临绝境的日子，同甘共苦，是华大帅的朋友、最信任和喜爱的部将之一。为了让他好好养伤，也为了酬劳他的贡献，华帅命他当后来收复了的费城的军管会主任。那乃美差一件，每日里『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花花世界里的鳏夫阿将军，认识了比他年轻近二十岁的、亲英交际花佩吉－舒澎（Peggy Shippen）。从此『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不久，两人结婚。奢华的生活，很快使他们债台高筑。抗过枪，打过仗，受过伤的革命英雄阿将军，没有倒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之下，却被糖衣炮弹击中在美人关前：俩口子开始与英国勾结换钱花。阿说动华帅让他去驻守哈德逊河咽喉要道西点堡，准备将它献给红衣兵。英方许他一万英镑。一七八○年九月，在华盛顿视察西点时密谋被揭露，阿诺德心怀鬼胎事前潜逃。阿夫人坚称自己无辜，不知里就。华盛顿放她一马。十二月，阿诺德掉转枪口，带着英舰侵入革命根据地弗吉尼亚，深进首府里士满，火烧政府大楼。独立战争胜利后，他们夫妇流亡英国，封个准将，再也没受重用，潦倒余生。阿事件成为华盛顿军旅生涯中最深的伤害之一，他曾极度痛苦的呜咽出声：Whom can we trust now?（我们现在还能相信谁？）
如果说内森－黑尔是美国史上第一位为国捐躯的谍报员，本尼迪克特－阿诺德可说是美国史上占头牌的卖国内奸。正所谓：大浪淘沙，沙里淘金。将军叛道，尉官成仁。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云山弥雾，谁敢大话识透玄机？！
*这个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场景之一由Emanuel Gottlieb Leutze（1816－1868）画出George Washington Crossing the Delaware（华盛顿横渡达拉瓦尔河）。二十五美分的新泽西州硬币就是这幅画。不过，专家说，华盛顿坐的船比画里个大。大概是要突出华的高大象形，艺术家不惜把船画小了。
四：革命圣地福奇谷－－Valley Forge
有批评指出，身为自由派的辉格党人，全权指挥英军的威廉－豪是奉旨行事，心眼儿里反对武力镇压北美，萨拉托加战败，跟他不去增援柏高英有关。一七七七年九月底，豪帅占领费城后，再一次掩旗熄鼓，使华盛顿败军得以在距费城十八里地的福吉谷安营扎寨休整过冬。Forge以音译是福奇，以意译是锻造的意思，恰恰确切地预示了大陆军在这里经历的严酷考验。
写过『常识』一书，宣传美国独立思想的托马斯－潘恩，曾形容那支开进福奇谷的队伍：『有如一窝水獭家族，谁都很忙－－有的搬木头，有的和泥，其余的则把它们垒砌在一起，搭成木蓬。』木蓬面积16X14，住十二个人。冰冻的地面，布做的门帘。他们在冷风呼啸的严寒中睡觉。食品短缺，有时甚至吃皮革为生。衣服褴褛，蓬头垢面。很多人没有鞋子，雪地上走过之处留下血痕。冬天还没有结束，疾病和冻饿就夺去了二千五百人的生命。内战初期的一七七五年，在家乡当民兵的每月可领$38元。跟着华盛顿打仗的大陆军不能完全领到的薪水，步兵每月6.63元（折合美金），炮兵、骑兵每月$8.33，少尉至上尉军官每月10－20元。加上战争引起的通货膨胀，那是少得可怜的报酬。华盛顿写道：『我的灵魂感到深深的痛苦，对于阻止或解除那些苦难，我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以当时北美的富足，一半居民同意摆脱英人统治的情势，造成冬季困境的很大原因是，由于大陆会议管理松散、政客们倾心玩自己的戏法、各殖民地州忙于自己的事务，华盛顿军得不到及时、有效的物质支持。精神的寒冷袭击爱国者们。
不仅大陆军的处境在冰点，华帅自己也些尴尬。大陆会议的代表和军中一些人丧失对他的信心，试图以盖茨将军取代。由于华盛顿受到更多的军官士兵拥戴，大陆会议最终看清总司令一职，非他莫属，更换计划流产。事后经调查，那不算一次夺权的阴谋，没有人在事后受到清洗，也没有开展整风运动。倒是华盛顿和他的忘年交－－拉法耶特将军更加亲密起来。
拉法耶特是法国人，皇家军官，年仅十九岁。为了帮助美国的抗英战争，完全出于志愿，没受法王派遣，不远万里，来到美国。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美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做他自己的事业：他带了一船物资，在南卡罗来纳登陆，自费雇车运到北方给大陆军。根据拉法耶特最高等级的贵族身份和对美国的盛意，大陆会议授他为少将。白兰地溪战斗中，拉小将受伤。华帅对军医说：请象给我的儿子一样给他疗伤，因为我就是视他如子啊。
拉法耶特随华盛顿进驻福奇谷后，有军官想拉拢他倒华。拉法耶特拒绝，写了一封长信给华盛顿说明情况，并表示永远跟他干革命，海枯石烂志不移。华帅非常领情，回信真诚感谢。两人结下牢不可破的友谊。后来，拉小将跟随华盛顿出生入死，转战南北。回到法国后，仍不断为美国出钱出力做贡献，给自己的儿子都取名乔治－华盛顿。总统杰佛逊时代，华盛顿白宫对面的那一片地被命名为拉法耶特广场，『大家纪念他，可见他的精神感人之深』。华盛顿和拉法耶特正应古人所云：『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
一七七八年新年过后，一月六日，美法外交会谈取得成果。法国正式承认美利坚合众国并开始向美国公开提供军事援助。三月，英国国会派代表亲自登美洲大门槛儿，空前大让步，提出新的和平路线图－－只要不独立，要金给金，要银给银。高官任做，骏马任骑。美大陆会议，前有萨战大捷，后有巴黎条约，好比喝了老妈两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荣华富贵俺不恋，一心只要单腿儿站（独立）！美国问题由此开始走上国际化。英国攻击了法国的运输船后，两国宣战。一七七九年，西班牙加盟助法援美。次年，因为荷兰与法美通商，英对之宣战。以后几年中，在地中海、非洲、印度、加勒比，英国面对着自己的殖民地到处都遭到被法国染指的威胁。
为了扭转美洲战场僵局，五月，英军统帅走马换将，亨利－克林顿将军成为指挥所有红衣兵的最高长官。这时，随着英军在殖民地角色的转换，他们和本地居民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大概是反正撕破脸儿了吧，英国毡头鳗（gentlemen）都变成尖头蛮了。费城的占领军，要吃，要喝，要房子，哄抬了物价。人们报怨红衣兵抢劫商店，街上骚扰百姓，毁坏园地。在宾州，马里兰州，那些逃避英军的人回来时，发现他们存的粮食和日用品被盗拿一空。占领军所到之处，都留下同样的东西－－北美人支持独立战争的理由。
一七七八年夏天，费城城里的洗衣妇们－－大陆军最活跃的谍报员－－传出了令华盛顿感兴趣的消息。那些英军军官要求赶快把所有的衣物送回。这就意味着，他们要离开费城了。华帅为此计划打个伏击。
这时福奇谷的爱国者军，有点鸟枪换炮了。车拉来了农夫们的贡献，一些肉和菜。人们有了点精神头，可以开玩笑和训练了。另一位国际友人、教官、普鲁士的冯－斯图班男爵对选拔出来的一百名士兵进行专业操练，再由这些人去教更多的人。很快，军营里普及了最基本的军事知识和技术。士兵们表现好了，他会激情大发，表现不好了，又会怒发冲冠。华盛顿和其他军官们象看戏剧一样站在一边津津有味的大笑着欣赏。正是始于这几个月的训练，美国大陆军终于走出平民士兵的阶段，逐渐成为正规军队。他们的战斗力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得到了证实。换句话说，福奇谷是近代美军的诞生地。
一七七七年冬到一七七八年夏的福奇谷，在美国史上有着自己特殊的一页。爱国者在那里遇到的恶劣景况和他们的坚韧顽强，后来成为美利坚为自由而战的精神的象征之一。正如潘恩所说『这是考验人的灵魂的时刻。夏天的兵和阳光下的爱国者，面临如此的危机，为国效忠的勇气会萎缩。于是，挺身而出的人值得人们爱戴和感激。暴政如地狱，难于攻克。然而，我们团结一致，斗争越艰难，赢得的胜利越光荣。』
一切看上去都不坏，英国武力镇压的锋芒遭到打击、美国独立愿望的得到国际支持，爱国者阵营渐渐聚拢了更多的人、美利坚的军队从草创走向正规。华盛顿们战争初期的弱势正在发生变化，他们准备着，冲出福奇谷。
从此，革命就将从胜利走向胜利吗？下回分解。
五：洋长征路上的摇滚
一七七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大陆军袭击红衣兵的曼茅斯（Battle of Monmouth）之战打响了。这一天象福奇谷寒冷的冬日一样的极端的热。华氏娘子军、炮手威廉的妻子玛丽－海斯（Mary Hays McCauly ）忙着往阵地上送水。不仅战士需要喝水，加农炮也需不时用凉水浇打烫了的发射筒。她第二次上来时，威廉负伤，眼看那帮弟兄要顶不住了，没人下令，玛丽就顶替丈夫装添炮弹。敌方的炮火在她裙下爆炸，那才是名符其实的『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玛丽不在家独看十五的月亮，真刀真枪当军嫂，得到谁也不能分一半儿的军功章－－华帅授予她荣誉军官称号。战后，玛丽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在大宅门儿里当勤杂工为生。一八二二年（独立战争胜利三十年后），宾州政府追加她享受拿退伍费的待遇。直到一八七六年，美国百年国庆时，人们才在玛丽的坟碑上刻下她的光荣历史（她死后四十四年）。玛丽－海斯，史称她Molly Pitcher（送水妇莫莉）。
曼战持续到下午五点，双方兵疲马倦，终于歇手。本来华帅还想第二天再跟英军再过招儿。克帅却不恋战，趁黑溜之乎也。原来，抗英援美的法国军舰正向北美东驶来，担心被美法分割切断，克军急于撤离费城地区向纽约方向靠拢。于是，费城重归美国人民怀抱（本尼迪克特－阿诺德就是那会儿当了军管会主任，腐化变节的）。
同年八月初，为了与法军里应外合，新英格兰地区的爱国武装部队向纽约地区进发。挑头的便是革命根据地麻州民兵团总、大名鼎鼎的约翰－汉考克。却说这位汉老爷，乃波士顿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款。既当商人又从政，有钱有势。当年抗英战争一起，就盼着当统领大元帅。结果，大陆会议指派了华盛顿，好不郁闷。后来虽勇气十足在独立宣言上签下头一份名字，终究没有万马军中过逞英豪的瘾。这次终于有了机会，骑马挂战刀。他觉得是个轻活儿：带五千大陆军和五千新英格兰民兵把六千英军逐出罗德岛。
无奈，『东风不与周郎便』，出师未捷，大雨滂沱。法国军舰没进新港就遭风暴袭击损坏了，无法再按计划协同作战。那汉老爷乃吃香喝辣、养尊处优的主儿，衣服一湿，泥泞一沾，（据说出发前忘了穿他最喜欢的那双皮靴），万丈英雄气概登时落了九分九。美法一弹未发，撤兵了事。汉考克垂头丧气陆地回营，法舰海路驶向波士顿港修理。
法舰到了波士顿，一下上岸几千人，顿时招待成问题。人家法国先生们为帮美国抗英没有功劳有苦劳，地方民众劳军没跟上，脸就拉长啦，一时影响了美法团结。紧要关头，汉大老爷回来了。尽地主之谊，非他莫属。到底是大户人家，张口就认下管三十个法国军官早餐。第二天，整整来了一百二十人！慌得汉夫人赶紧打发仆人到邻居家借吃的。那些军官，真叫不把自己当外人（不管哪位爷发明的，借来一用），全然不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个个如狼似虎，只见点心没端到桌上就被拿光了，一个家伙一早就喝了十七杯茶，剩下的人跑到院子里摘秃了果树。
整整六个星期，汉老爷好吃好喝哄着法国人高兴。自家的东西吃完了，就到处张罗找人要鸡、鸭、鹅、火腿、黄油……一次一百五十只火鸡塞满前门房。繁忙的厨师没日没夜的干，女主人竟然不好意思的发现摆上的火鸡身上毛都没拔干净。
无论如何，汉考克在炮火硝烟的战场丢盔卸甲，指挥酒肉官兵游刃有余，直打发得法人心满意足。他们离开波士顿时，满嘴冒着饱嗝（娜娜想象的），冲着汉考克喊：Vive John Hancock Bravo Bravo！（法语，约翰－汉考克万岁，万岁，万万岁）。毫无疑问，汉大老爷打赢了一场特殊的战争。暂时返航的法国舰队将另外寻径援美。
华军的宾州的曼茅斯之战虽未分胜负，纽约地区的美国步兵和法国海军虽未同英方交战，却结束了北方的大规模战争状态。以后几年，英国为了确保对他们更有经济意义的南方，并且相信借助那里更为强大的忠诚派的力量可以站稳脚跟，再向北推进，于是，军事战略的重点南移。
英军进展神速，占领了很多城镇，乔治亚、弗吉尼亚、南北卡罗来纳、都留下英军足迹。弗州政府大楼被烧了，州长杰佛逊在蒙提卡罗的家被占领了。一七八○年五月十二日，美军在南卡的查理斯顿（Charleston）惨遭英军修理，打了开战以来最糟的一仗：查理斯顿失守。五千四百名守军（全部南方兵力）、四艘舰艇和一个军火库落入红衣兵之手。
一七八○年十月，南方军重组建，内森－格林将军（General Nathanael Greene）被任命为新指挥。他只有一千四百名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兵，怎么对付强大的英军主力？他明白，他将永远无法用阵地战取胜。他也知道，在广大农村，他的部队会得到老百姓的支持。于是格将军花大为小，把部队分开，在南北卡罗莱那和弗吉尼亚一带展开了六个月穿插迂回的游击战，虽提不上做任何战略攻击，毕竟成功地牵制英军，为以后大反攻埋下伏笔。
与此同时，北方战事稀少，大陆会议几乎停止了对美军的财物供应。长期少吃没穿，低薪而且还拿不到现金的底层士兵的不满越来越强烈。一七八一年新年，费城一千三百名哗变的士兵打伤了几名军官后，外号『疯子安东尼』的韦恩将军（Mad Anthony Wayne）赶到，他对自己的部下扯开衬衣，露出胸膛，大喝：『你们要想杀了我，就动手吧！』。闹事的兵驯服了。慢慢的，将军平息了骚动*。但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在新泽西，发生了更多的兵变。所有都传达给华盛顿一个清楚的信息：美军急需钱和物资。为此，华帅向法国求援，他写信道：『我们已经到了最低限度的边沿。』
一切看上去又不大妙了：北部，尚有英军盘踞；南方忠诚派势力随查里斯顿之战复辟，他们掌控的民兵和流蹿的爱国者民兵发生内战冲突；一些邻里之间甚至家庭成员之间，出现独（立）或忠（英）两派，反目成仇；社会混乱无序，光天化日下发生抢劫和屠杀；国际援助，远水不解近渴，华盛顿军在北方饥寒交迫。美国独立的长征之路走得跌跌撞撞，正是：蛟龙失水，星条旗还在飘扬，却没有固定方向；进退惟谷，革命还在继续，华老头可更有力量？
且看下回。
*这位将军后来为扩展西北边疆立下汗马功劳，
如果不是五十一岁英年早逝，很可能跻身总统行列。
六：打了江山的人，不坐
纽约城外的一个坡地上，两位骑马的将军－－美军司令华盛顿和法军指挥官罗尚博将军（Comte de Rochambeau，七月带陆军到达北美），正在了望它的防守。几天来，他们一直在争论制定怎样的战略计划。自莱克星顿第一枪打响，六年了，大陆军在与红衣兵的作战中胜少败多。如今，由于英军主力南移，那里的美军，除了游击活动，无力大有作为。北方部队已经连续几年苦打苦拼，无论精神和体力上都难以再熬过一个冬天。独立战争宛如到了鱼游沸鼎，燕巢飞幕的境地。华盛顿深感再与英军僵持不决，可能从此就再没有机会了。将军们似乎不得不下决心去打一场无把握之仗－－进攻由英军总司令克林顿亲自驻守的纽约城。
就在这时（一七八一年八月十四日），一封来信改变了整个状况：海军上将、法国西印度洋舰队司令格拉斯（Comte de Grass）说，他将在月底到达弗吉尼亚，封锁切萨比克湾（Chesapeake Bay），可以提供对海岸的炮火支援和三千名作战士兵以及相当数量的重炮武器。华帅喜出望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当机立断，挥师南下，把决战战场改在紧靠切海湾的弗州约克镇（Yorktown）。
约克镇守将是英军二号长官康华里将军（General Cornwallis）。他奉英军总司令克林顿之命在南方围剿美军，一度得手，攻城夺镇的。后来却被格林将军和拉法耶特小将的玩『汤米和杰瑞』的耗子逗猫游戏弄得疲惫不堪，索性一赌气，呆在约克镇里，『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于是，拉小将按华帅的指令在附近安全处安营扎寨。
一七八一年八月三十日，法国海军到达切萨比克湾，步兵登陆，连接上拉小将的部队，截断了康华里部的陆地退路。
九月五日到八日，英法海军在切湾海面大战三天。格将军带领的海军不枉有世界一流的战舰，果然出手不凡，打得英军抱头鼠蹿，顾不上『拉兄弟一把』，留下康将军困坐危城，北上溜之乎也。这时由新港赶来法国另一支舰队，合伙堵住了约克镇英军溃逃的海路。
史书上没说，娜娜不能不提：若没有当年汉考克大老爷革命的请客吃饭，焉有今天法兰西海军如此不见外地奋勇当先？（这个重大研究成果至今未被学术界承认）。
到了九月中旬，北方的美法联军队赶到，团团围住约克城。这时，攻方法军七千八百人，美军五千七百人，地方民兵三千二百人，浩浩荡荡一万七千有余，外加制海权。康华里的红衣守军只有八千四百人，且陆、海都无路可逃。
决战的条件终于成熟，一场改变美国命运的大反攻于九月二十八日开始了。联军白天炮击，晚上偷袭，围城之外，挖着战壕，延伸炮火，步步推进。眼看城中弹尽粮绝，绝望中的康将军在写给克林顿的信里说：『情况如此之糟，以致我甚至不建议你派兵来解救我们了。』
那是一个向往常样用枪声迎来的黎明。十月十七日，一阵炮火硝烟后，上午十点，忽然，法国阵前响起敲起停战的鼓点。人们看到，一个英军军官摇举着白手绢由对面走来。华盛顿从助手那里接过英军总指挥官的信：『我建议停止敌意的对抗……以安置约克城和克劳斯特（Gloucester，英军另一占领地）的投降部队。让我荣幸地成为您最恭顺和谦卑的仆从，康华里。』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英国繁文缛节的套语。真到了两天后的十九日，康华里就不那么老实了。他觉得实在脸儿不挂，号称有病，不出席投降仪式，派副手把自己的剑交给法军司令官。华盛顿不干。康将的代表只得向华帅交剑。华再次说NO，转让自己的副手受降。接着，八千多名英军有秩序地缴枪，武器很快堆成小山。史传此时英方奏起了『世界颠倒』（The world upside down）的乐曲。有专家认为，那恐怕是美好的传说。不过，『世界颠倒』本身倒是活生生的事实－－白纸黑字为证，过去的老东家英军将官在华帅面前俯首称仆！
和制服光鲜的法国战士与装备齐全的英国兵比，美方的军容有些惨不忍睹：衣裳褴褛，赤脚裸臂，黑白混杂，老少参差。但是，他们不必感到自惭形秽，过去的十仗九败皆成过眼烟云，约战一胜定下乾坤：自此，英美和谈进入实质阶段。这些平民士兵为自己的国家赢得了自由。
一七八三年二月，在基本停战两年之后，英国正式宣布中止对美国的敌视行动。
就在革命战争结束之机，美国大陆军队内酝酿着一股冲动情绪：那些军人们，从参加独立战争起，如叫花子成了亲就要饭－－没过一天好日子。他们对大陆会议长期不满，又听说战后财政危机会破产，担心部队解散复员拿不到退伍金，生活无着落。于是威胁，如果不得到报酬，就不放下枪。三月十日，一封匿名信在纽约新博格（Newburgh）华盛顿指挥部的营中流传。信里罗列了对目前状况的报怨，号召开会讨论采取军事行动，接掌权力。眼看就要演一出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北美版。
三月十五日，华帅出乎意料的出现在军官的集会上。他劝他们要耐心。训话没能打动多少人，估摸不少军官听的时候翻着白眼球。所以，华盛顿又掏出他写给大陆会议的信来念。字很小，他双眼昏花难以辨认，不得以停下来，掏出新配的眼镜一边带，一边说：『先生们，你们必须原谅我，在你们服务期间，我头发灰白了。现在发现眼睛也不灵光了。』这句简单的话，竟让一些大老爷们儿掉出了眼泪。信中，华帅说：『我已经完成了赋予我的任务，将从伟大的舞台上谢幕退场。我向长期以来、一贯遵命效力的大陆会议诚挚告别，辞去一切公职』。群龙无首，军人执政的计划流产。
六月十三日，大陆军大部份遣散。十一月，剩余部队撤除。
汤马斯－米夫林（Thomas Mifflin），大陆会议主席后来回复道：『你在战争中展现了杰出的智慧和坚韧，历经各种灾难和变故，始终不渝的尊重民选政府。』
两人的讲话所选择的词汇，被历史学家认为是在那个特定的时空下，有代表性的强调：军队必须永远服从平民权力（the civil power）。新生的美利坚必须是被法律统治而不是枪杆子统治的国家。（The United States must be a nation governed by laws, not by guns.）
一七八三年十二月，在当时世界上几乎所有政治变革成功的领导者或军事征服的胜利者都可能成为国家统治者的年代，在个人不领薪金，只报花费，指挥美国军队八年艰苦抗战之后，在新博格大陆军最后的留守处，五十一岁的华帅清泪纵横与部下军官握手告别。然后，一言未发，离营而去。真个是：悄悄的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北美十三个殖民地宣布独立
娜娜
人间的民主国家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是西方社会里固有的吗？不是。是经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自然产生的吗？不是。是人民素质经考试合格批准建立的吗？不是。人间的民主国家，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思想斗争、政治斗争和科学妥协这三项实践中来。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而代表先进方向的正确思想，一旦被明白人掌握，就会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精神力量。－－无名氏
一、精英造反
美国教科书认为独立战争是长大的孩子和家长之间的矛盾总爆发。
十八世纪初，殖民地居民已经习惯了通过殖民地议会的存在和运作实行自治。议会的代表通常把自身的利益而不是英国和王室的利益的放在首位考虑。随着英国调整殖民政策，从比较宽松管理到比较集权的控制，北美殖民地开始不高兴了。从一七六四年开始，英国国会开始陆续颁法，让北美交什么糖税、印花税、茶税。缴税本身不要紧，可在伦敦没有北美代表的情况下，张嘴就要钱，也太随便了吧？美洲人觉得好比一个高中生辛辛苦苦打工挣了点零花，家长想收点管理费，得让我参加开家庭会议商量。要是你们定了，来抢我钱包，没门儿！原以为和英国臣民平起平坐，却不知人家就没把自己当根葱！反英情绪在上层议会政治人物中增涨，也在地方民众中蔓延。
一七七五年四月，北美麻萨诸塞莱克星顿民兵和英军交火，成了乔治三世千古恨。在这之前十三个殖民地的代表组成的大陆会议，一直想和英国政府好说好商量，不要干涉他们的自治权利，有人设计出两国一制的英国与殖民地联邦构想，拿着热脸去贴冷屁股，派了富兰克林，到伦敦办交涉。结果枪一响，性质变了，英国要平暴，闹待遇的不想辄自保也不行啦。五月，第二届大陆会议决定组织殖民地大陆军，指派华盛顿为总司令，指挥反英武装力量，想一边抵挡镇压，一边跟宗主国讨价还价。
话说这位华司令，跟着英军打过仗，乃自学成才的军事将领，如今当第一把手指挥大陆军，跟老东家开打，还得干中学，学中练，没少打败仗。那帮把华盛顿送上前线的各殖民地议会，处处山头主义，个个贼鬼溜滑，小算盘拨得点亏不吃。他们让华盛顿看家护院，却老在军需响银上当铁公鸡。华盛顿只能用签一年打仗合同的农民兵。农忙了，不管战事多紧，枪一搁，回家种地去了。打起仗来，当然跟训练有素的英军没法比。就这样，人家就凭着坚韧不拔，屡败屡战，楞顶了一年。
一七七六年五月，殖民地向何处去的问题再也不容拖延：北方，大陆军在加拿大攻击英军；南方，英军占领了佛吉尼亚的诺佛克；中间，英军正向纽约挺进（独立宣言讨论期间失守）。尽管还有代表认为，宣告独立是大逆不道，谁这么干，就该送到英国的监狱里。最终，各殖民政府的他们还是多数同意拟定独立宣言。
大会选五个人执笔起草：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汤玛斯－杰佛逊（Thomas Jefferson），本杰明－佛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罗杰－谢尔曼（Roger Sherman），罗伯特－利文斯顿（Robert Livingston）。五个起草人又公推三十二岁的律师杰佛逊打第一稿。他多才多艺却沉默寡言。据亚当斯说，就没听见他讲过三句整话。接了活儿，杰佛逊在费城市场大街租来的一间房子里，长时间地苦思冥想。他不希图文字的标新立异，只想把美洲人的心愿如实清晰的表达出来，以五十几个具有魔力的字开头：
『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最新一期的《时代》杂志文章中引用历史学家的评论称这些字『是美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文字，恐怕也是整个世界近代史上最重要的文字。』
这份草稿，亚当斯做了两处修改，富兰克林改了五处，杰佛逊自己又修正了十六处，就成了第二稿。六月二十八日，五人把草稿交给大陆会议。讨论期间，杰佛逊不参加辩论，除了静静地倾听，就是开始莫名其妙的拿着温度计测量室外气温。到八月份他回家时，留下了一天数次大陆会议会场外气温，气压，风向，风力的全部纪录。这个习惯后来他保持了一生。
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下午，辩论结束了，到了代表们最后签字的时刻。今天看来的一份伟大的文件，当时可是反书，如果独立战争打输了，就意味着要遭到叛国罪的处决。世传富兰克林说过一句话：『让我们（为争取自由）一起被吊死，或（坐以待毙）一个个被吊死。』经专家考证，无据。不过，足够以此说明那会儿的境况。大会主席约翰－汉考克（John Hancock）第一个签字，他故意把名字写得大大的，说：“让乔治三世老儿看得清楚点。”从此，他的名字在美语里变成了签字的代名词。直到现在，美人在需要签名时还会常常说：请问，可以要你的汉考克吗？（May I have your Hancock?）
独立宣言产生前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并不代表绝大多数人的意愿。十三个殖民地的居民有保皇的，有亲英的，有不保皇不亲英也不愿独立的。据统计，这些人大约占人口一半左右。『……只要当罪恶尚可容忍时，人类总是宁愿忍受，而不愿废除自己所习惯的政治形式』。所以，独立宣言是美洲社会上层的理想。签署者们，都是本地社会中深负民望、呼风唤雨的乡绅政客，有些本身就长期担任殖民议会的议员。响当当的精英，硬邦邦的实权派，不仅绝不苦大仇深，而且享有一般老百姓没有的优越生活。惹怒他们之一的印花税中，一页进出口的文件交四分钱（便士），也就是一磅黄油的价儿。以当时美人的生活水平已经超过了苏格兰、爱尔兰，接近英格兰和威尔士来看，并不是一笔沉重的赋税。美国革命，与其说是夺权不如说是维权。所以他们富贵不淫，吃饱喝够不知足，上下嘴唇一碰就喊出，『没有代表权的税收就是暴政』的口号。如此轻易地定下『暴政』的范围，致使两百年后，多少当代政权相当难堪。而且说明经济利益难以代替政治诉求，绝对的家长制难免逼得孩子离家出走，自立门户。
『……我们这些集合在大会中的美利坚合众国的代表们，吁请世界人士的最高裁判，来判断我们这些意图的正义性。我们以这些殖民地的善良人民的名义和权力，谨庄严地宣布并昭告：这些联合殖民地从此成为、而且名正言顺地应当成为自由独立的合众国；它们解除对于英王的一切隶属关系，而它们与大不列颠王国之间的一切政治联系亦应从此完全废止。作为自由独立的合众国，它们享有全权去宣战、媾和、缔结同盟、建立商务关系，或采取一切其他几为独立国家所理应采取的行动和事宜。为了拥护此项宣言，怀着深信神明福佑的信心，我们谨以我们的生命、财产、和神圣的荣誉互相共同保证，永誓无二。』（独立宣言）
美利坚合众国诞生了。汤玛斯－杰佛逊的气象纪录显示，那天气温华氏73。5度（摄氏25度）。波飞科特－－Perfect－－绝了！
二：襁褓中的美利坚
当『独立宣言』的签署者们以生命、财产、和神圣的荣誉互相共同保证，向世界昭告人人有不可剥夺的诸项权利时，信念坦荡坚实到根本不屑证明的程度－－不证自明（self－evident）已经足够了。就这么简单到至今不过时。
他们忙着张罗让他们代表的全殖民地居民知道，有了新的祖国。那时候，没有电话、电报、收音机、电视，没有火车、汽车、飞机，独立宣言从费城一家小小的印刷所里印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靠人骑马散发到各地村镇。信使翻山越岭，涉水过河，接力传递，好像唐朝的南民往北跑着给杨贵妃进贡荔枝。美国开国后一件大事是从北往南给老百姓送信儿。正是：一路风尘有人笑，家喻户晓宣言来。
大约两个月后，独立宣言传到了南北卡洛来纳交界的一个定居点。小镇上没有多少人识字。九岁的安德鲁－杰克逊，站在聚集起来的人群前宣读。他事前非常仔细的阅读、练习，以免拼念不出太长的词。他曲圈土黄的头发永远不安份地散乱着。他稚气的声音传进人们的耳朵：『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没有人能想得到后来这个男孩子成了他宣布诞生的合众国的第七届总统。
当然，杰克逊的小脑袋里也不会想象谁将决定他宣布的新生国家的未来命运。
英国军队，本来是保护殖民地居民的武装。当初英国国会擅自做主，想收点税补助他们，倒得罪了美洲人。军民鱼水情变成平暴与反平暴的水火情。驻殖民地英军大约有五万人，因制服外衣为红色，也被称为红衣兵Redcoat）。具体到当兵的本身，他们对打美国人不很情愿，英政府不得不从德国招了三万纯粹为钱打仗的雇佣兵（Hessian）
。这些英德军人武器精良，训练正规，更有着源源不断由英接济的装备、物资，和世界上最强大的皇家海军的一半主力舰队配合，战斗力相当厉害。
亲英的被称为忠诚派或保皇派（Loyalist），约占人口总数的50%。他们的领导人，曾经非常反对英国殖民政策，之所以不赞成独立，除了对于宗主国的留恋外，有对出于对战争的厌恶、革命可能带来的秩序的混乱的反感和殖民地社会分裂的担心，颇有稳定压倒一切，反战重于一切的心理。早期的美国史学家对这部分人评判苛刻，最贬的词用到『奸细、里通外国』等等。最厚道的，用『怯弱、思想糊涂、误入歧途』形容。从上一代开始，学者们注意到这部分人有自己的视角，后来并未完全站到英王一方。
抗英的力量以美利坚国民自居，被称为爱国者（Patriot）。由于国家认同分歧，他们也被忠诚派称为奸细或叛国者。爱国者派的领导人是各州的政客、乡绅，握有实权。但是爱国者军队非常可怜。本由殖民地民兵－－为了自保的乡丁－－成建制改编，最初只有一万六千六百人。没有训练，缺少武器弹药，非常低的军饷。大陆会议用战争债卷或参军就给一百亩地的许诺征募。后来，施行征兵法，但缺少执法力量，始终不能保证充足的兵源。别说，华司令倒有一支英国没有的、打不散、甩不掉的特种兵－－娘子军。当时，小康家庭的男人当兵，妻子们自然留看家教子。一些穷苦的家庭的男丁打仗，就意味着家里没有任何生活保障。那些人的妻子，大约每十五个中有一个，干脆当随军家属了。她们常常担任了军队的后勤，洗衣、做饭、运送弹药、照顾伤员，掩埋阵亡。美国特色的娘子军始终参战。
总之，三派交错，尺短寸长，Baby（婴儿）美利坚存活最大的威胁将不是英军－－他们虽横，强龙怎压地头蛇？不是忠诚派－－他们虽众，毕竟多数温良恭俭让，不选择内战或其它激烈手段对抗果真发生的独立。最大问题倒是最希望当美国人的人士自己－－他们能不能为此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八、九月间，传达了独立宣言文件的大陆军，思想觉悟提高了，精神原子弹却没化成物质的。纽约一战，旗开得败，市区陷落，退在长岛和新泽西一带与英军胶着。华盛顿急需得到有关英军的情报。康涅狄克州的突击队瑙勒顿上校向部下征集自愿深入敌后，打探消息的人。一片沉默。大家都觉得宁愿上战场，挨枪子儿，不愿当奸细，被吊死。正当上校失望地要去报告华盛顿无人领命时，青年军官内森－黑尔（Nathan Hale）站出来。他来自康州考文垂，农场主的儿子，耶鲁大学名列前茅的毕业生，独立战争前公立学校教师。黑尔身材高挑，皮肤细腻，一头秀发，一对浅蓝色的眼睛，风度翩翩曾引得家乡每个女孩子都爱他。朋友劝他：太危险了，不要去。交战双方眼里，战俘尚可生还，间谍是不可赦的死罪。黑尔表示：只要革命需要，以此为荣，义不容辞。*
黑尔却不是个好间谍。九月二十一日，他被英军捉获，带到司令部。身藏的情报纪录轻而易举地说明了他的使命。英司令豪将军为了镇摄纽约城中的抵抗运动，不经审判，下令第二天处以绞刑，并由英宪兵队长威廉－康宁汉（William Cunningham）亲手执行。在场的英国工程师约翰－蒙垂萨（Captain John－Montresor）上校的纪录：那天，沉静的黑尔要求纸和笔，写下两封信，一封给他的家兄，一封给他的长官。这两封信被宪兵队长撕了。他不允许如此坚强的青年留下煽动反抗的影响（他本人是连英兵都觉得丢人的残暴之徒。多年后在英国最终也被吊而死）。黑尔要求圣经，也遭拒绝。最后，黑尔被问及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的回答正是被世人流传了两百年的那句名言：I only regret， that I have but one life to lose for my country。（我唯一的遗憾，我只有一条生命贡献给我的祖国。）
那时，黑尔非常年轻－－二十一岁**。他为之献身的国家更年轻－－只有八十天。
*Hale replied, ：I wish to be useful, and every kind of service necessary to the public good becomes honorable by being necessary. If the exigencies of my country demand a peculiar service, its claim to perform that service are imperious.
These are the last words of his which can be cited until those which he spoke at the moment of his death. He promised Hull to take arguments into consideration, but Hull never heard from him again.
**据说，黑尔就义的地方在纽约市六十二街和第三大道相交处。纽约City Hall
Park里有他的塑像。
三：迷惑
一个黑尔倒下去了，千百个黑尔没有站起来。
那时候，美国革命的意义没被历史证明多伟大，也没印在教课书里、写成大标语广泛宣传。在众多人民群众眼里，挑头闹事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烧包们：放着世界强国的大英臣子不做，忘本负先人，非自立个什么美利坚。瞧瞧，他们招的那些兵，跷家的半大小子、没地的乡里农民、无职业的城市游民、被俘后投诚的德国雇佣兵、逃跑的黑奴、恨主子的佣人、底儿潮的前科犯，全是走投无路、落草为寇般样……活象一伙有钱有势的愤青带着一帮痞子造反。革命分明就是解放那些最穷和没有自由的人啊。很多商家心想：宁把物资给英军，也不给华盛顿。英军既给好价钱，又能及时付帐。大陆军塞一堆国债卷就想拿现货？您先告诉我，您那国在哪儿呐？
通过保护利益的新许诺，英方获得印第安人的合作。交战双方都答应给黑奴自由，很多南方大庄园的黑奴，权衡优劣：美国不是个儿，要是打败了，不就白玩命啦？宁愿投靠英国或跟着自己的亲英主人打战，不站到革命队伍里来。
那些坚定地要建国独立的爱国者们暂时只能在弱势下作战。
大陆军撤离纽约、长岛后，十月上旬，经威尔库海湾战（battle of Valcour bay）海军损失八十多艘舰船，后来连在新港和罗德岛的海军基地都被端了（Newport、Phode Island）。十月底，经白园之战（battle of White Plains），华盛顿陆军失利，丢下二千八百战俘，被迫离开新泽西，渡达拉瓦尔河（Delaware River）避入宾西法尼亚。这回，谁都觉得爱国者军没救了。指挥英军的威廉－豪（Gen.William Howe）如果能将胜勇追穷寇，美国历史必要重写。无奈他真就沽名学霸王，鸣罗收兵去也。华盛顿遁开铁锁走蛟龙，深知老东家冬天不打仗的毛病，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圣诞节之夜，猛杀回马枪，再次冲过冰河达拉瓦尔*。两千四百爱国者的士兵成功奇袭特仑顿和普林斯顿两处（Trenton和Princeton），占领了特城并俘获德国雇佣兵一千人。这次迟来的胜利，使华大帅总算蛤蟆敬礼－－露了一小手，让英人知道，他们跟大陆军还有得打呢，也极大地鼓舞了各地抗英的民气。爱国者军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在新泽西的茅瑞斯镇（Morristown）蜇伏过冬，准备来年再战。
第二年（1777年），春暖不花开，华盛顿只剩九千人马，对英军仅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半年的时间里，英军一边向费城方面集结，准备攻战美利坚的心脏城市。一边从加拿大调兵，力图切断新英格兰地区与其它殖民地的联系，要来铁壁合围，各个击破。九月，经白兰地溪和德意志镇两仗（battle of Brandywine Creek，battle of Germantown），华军连败，二十六日，费城陷落。
眼看革命要落入低潮，突然，萨拉托加（Saratoga）一声炮响，给人们送来新希望。
加拿大过来的约翰－柏高英将军（Gen. John Brugoyne），进入纽约奥本尼附近的萨拉托加一带，遇到了爱国者盖茨将军（Gen Horatio Gates）的阻击。一场撕杀，千军暗日月，万马战犹酣。红衣兵伤亡一千，爱国者军损失五百。后者越战越强，三六五乡的民兵前来助阵，甚至印地安人也墙倒帮着推，赶来凑热闹，最后竟聚了两万来人，倒把柏高英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三个星期过后，他们顶不住了，宣布投降。十月十七日，六千红衣官兵在『战争的荣耀』军乐声中，列队缴械，武器堆满萨拉托加哈德逊河岸。
萨战大捷，不仅在再次为美洲大陆抗英斗争注入强心剂，更为在欧洲游说列强帮忙的美国外交使团雪中送炭－－俺们美国，绝非立不住的空面口袋，只要你们能出手，打败英国是可能地！直说得法王路易十六心里痒，磨拳擦掌要报和英国『七年战争』的一箭之仇。
萨战引出一个人物－－本尼迪克特－阿诺德（Benedict Arnold）。话说阿将军原是玩船的，本可称上美国海军之父。一七七六年曾参加威尔库海战，他相当出色的拖延了的英军的推进，带着自己受伤的左腿，把统辖的军舰避入了安全的地方。美国海军重创后，他弃水登陆。一七七七年秋，当他正在为评职称问题闹情绪，对大陆会议不满时，自愿赶去纽约上州萨拉托加会战。在盖茨帐下听令，但两人不和，他甚至没有正式的指挥权力。无论如何，阿诺德发挥了军事才能，混战中把身边的官兵组织起来，率先突破英军防线，他的左腿再次中弹。爱国者军胜，其功不可没。
一七七七年－－一七七八年的冬季，阿诺德与华盛顿渡过濒临绝境的日子，同甘共苦，是华大帅的朋友、最信任和喜爱的部将之一。为了让他好好养伤，也为了酬劳他的贡献，华帅命他当后来收复了的费城的军管会主任。那乃美差一件，每日里『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花花世界里的鳏夫阿将军，认识了比他年轻近二十岁的、亲英交际花佩吉－舒澎（Peggy Shippen）。从此『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不久，两人结婚。奢华的生活，很快使他们债台高筑。抗过枪，打过仗，受过伤的革命英雄阿将军，没有倒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之下，却被糖衣炮弹击中在美人关前：俩口子开始与英国勾结换钱花。阿说动华帅让他去驻守哈德逊河咽喉要道西点堡，准备将它献给红衣兵。英方许他一万英镑。一七八○年九月，在华盛顿视察西点时密谋被揭露，阿诺德心怀鬼胎事前潜逃。阿夫人坚称自己无辜，不知里就。华盛顿放她一马。十二月，阿诺德掉转枪口，带着英舰侵入革命根据地弗吉尼亚，深进首府里士满，火烧政府大楼。独立战争胜利后，他们夫妇流亡英国，封个准将，再也没受重用，潦倒余生。阿事件成为华盛顿军旅生涯中最深的伤害之一，他曾极度痛苦的呜咽出声：Whom can we trust now?（我们现在还能相信谁？）
如果说内森－黑尔是美国史上第一位为国捐躯的谍报员，本尼迪克特－阿诺德可说是美国史上占头牌的卖国内奸。正所谓：大浪淘沙，沙里淘金。将军叛道，尉官成仁。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云山弥雾，谁敢大话识透玄机？！
*这个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场景之一由Emanuel Gottlieb Leutze（1816－1868）画出George Washington Crossing the Delaware（华盛顿横渡达拉瓦尔河）。二十五美分的新泽西州硬币就是这幅画。不过，专家说，华盛顿坐的船比画里个大。大概是要突出华的高大象形，艺术家不惜把船画小了。
四：革命圣地福奇谷－－Valley Forge
有批评指出，身为自由派的辉格党人，全权指挥英军的威廉－豪是奉旨行事，心眼儿里反对武力镇压北美，萨拉托加战败，跟他不去增援柏高英有关。一七七七年九月底，豪帅占领费城后，再一次掩旗熄鼓，使华盛顿败军得以在距费城十八里地的福吉谷安营扎寨休整过冬。Forge以音译是福奇，以意译是锻造的意思，恰恰确切地预示了大陆军在这里经历的严酷考验。
写过『常识』一书，宣传美国独立思想的托马斯－潘恩，曾形容那支开进福奇谷的队伍：『有如一窝水獭家族，谁都很忙－－有的搬木头，有的和泥，其余的则把它们垒砌在一起，搭成木蓬。』木蓬面积16X14，住十二个人。冰冻的地面，布做的门帘。他们在冷风呼啸的严寒中睡觉。食品短缺，有时甚至吃皮革为生。衣服褴褛，蓬头垢面。很多人没有鞋子，雪地上走过之处留下血痕。冬天还没有结束，疾病和冻饿就夺去了二千五百人的生命。内战初期的一七七五年，在家乡当民兵的每月可领$38元。跟着华盛顿打仗的大陆军不能完全领到的薪水，步兵每月6.63元（折合美金），炮兵、骑兵每月$8.33，少尉至上尉军官每月10－20元。加上战争引起的通货膨胀，那是少得可怜的报酬。华盛顿写道：『我的灵魂感到深深的痛苦，对于阻止或解除那些苦难，我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以当时北美的富足，一半居民同意摆脱英人统治的情势，造成冬季困境的很大原因是，由于大陆会议管理松散、政客们倾心玩自己的戏法、各殖民地州忙于自己的事务，华盛顿军得不到及时、有效的物质支持。精神的寒冷袭击爱国者们。
不仅大陆军的处境在冰点，华帅自己也些尴尬。大陆会议的代表和军中一些人丧失对他的信心，试图以盖茨将军取代。由于华盛顿受到更多的军官士兵拥戴，大陆会议最终看清总司令一职，非他莫属，更换计划流产。事后经调查，那不算一次夺权的阴谋，没有人在事后受到清洗，也没有开展整风运动。倒是华盛顿和他的忘年交－－拉法耶特将军更加亲密起来。
拉法耶特是法国人，皇家军官，年仅十九岁。为了帮助美国的抗英战争，完全出于志愿，没受法王派遣，不远万里，来到美国。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美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做他自己的事业：他带了一船物资，在南卡罗来纳登陆，自费雇车运到北方给大陆军。根据拉法耶特最高等级的贵族身份和对美国的盛意，大陆会议授他为少将。白兰地溪战斗中，拉小将受伤。华帅对军医说：请象给我的儿子一样给他疗伤，因为我就是视他如子啊。
拉法耶特随华盛顿进驻福奇谷后，有军官想拉拢他倒华。拉法耶特拒绝，写了一封长信给华盛顿说明情况，并表示永远跟他干革命，海枯石烂志不移。华帅非常领情，回信真诚感谢。两人结下牢不可破的友谊。后来，拉小将跟随华盛顿出生入死，转战南北。回到法国后，仍不断为美国出钱出力做贡献，给自己的儿子都取名乔治－华盛顿。总统杰佛逊时代，华盛顿白宫对面的那一片地被命名为拉法耶特广场，『大家纪念他，可见他的精神感人之深』。华盛顿和拉法耶特正应古人所云：『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
一七七八年新年过后，一月六日，美法外交会谈取得成果。法国正式承认美利坚合众国并开始向美国公开提供军事援助。三月，英国国会派代表亲自登美洲大门槛儿，空前大让步，提出新的和平路线图－－只要不独立，要金给金，要银给银。高官任做，骏马任骑。美大陆会议，前有萨战大捷，后有巴黎条约，好比喝了老妈两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荣华富贵俺不恋，一心只要单腿儿站（独立）！美国问题由此开始走上国际化。英国攻击了法国的运输船后，两国宣战。一七七九年，西班牙加盟助法援美。次年，因为荷兰与法美通商，英对之宣战。以后几年中，在地中海、非洲、印度、加勒比，英国面对着自己的殖民地到处都遭到被法国染指的威胁。
为了扭转美洲战场僵局，五月，英军统帅走马换将，亨利－克林顿将军成为指挥所有红衣兵的最高长官。这时，随着英军在殖民地角色的转换，他们和本地居民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大概是反正撕破脸儿了吧，英国毡头鳗（gentlemen）都变成尖头蛮了。费城的占领军，要吃，要喝，要房子，哄抬了物价。人们报怨红衣兵抢劫商店，街上骚扰百姓，毁坏园地。在宾州，马里兰州，那些逃避英军的人回来时，发现他们存的粮食和日用品被盗拿一空。占领军所到之处，都留下同样的东西－－北美人支持独立战争的理由。
一七七八年夏天，费城城里的洗衣妇们－－大陆军最活跃的谍报员－－传出了令华盛顿感兴趣的消息。那些英军军官要求赶快把所有的衣物送回。这就意味着，他们要离开费城了。华帅为此计划打个伏击。
这时福奇谷的爱国者军，有点鸟枪换炮了。车拉来了农夫们的贡献，一些肉和菜。人们有了点精神头，可以开玩笑和训练了。另一位国际友人、教官、普鲁士的冯－斯图班男爵对选拔出来的一百名士兵进行专业操练，再由这些人去教更多的人。很快，军营里普及了最基本的军事知识和技术。士兵们表现好了，他会激情大发，表现不好了，又会怒发冲冠。华盛顿和其他军官们象看戏剧一样站在一边津津有味的大笑着欣赏。正是始于这几个月的训练，美国大陆军终于走出平民士兵的阶段，逐渐成为正规军队。他们的战斗力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得到了证实。换句话说，福奇谷是近代美军的诞生地。
一七七七年冬到一七七八年夏的福奇谷，在美国史上有着自己特殊的一页。爱国者在那里遇到的恶劣景况和他们的坚韧顽强，后来成为美利坚为自由而战的精神的象征之一。正如潘恩所说『这是考验人的灵魂的时刻。夏天的兵和阳光下的爱国者，面临如此的危机，为国效忠的勇气会萎缩。于是，挺身而出的人值得人们爱戴和感激。暴政如地狱，难于攻克。然而，我们团结一致，斗争越艰难，赢得的胜利越光荣。』
一切看上去都不坏，英国武力镇压的锋芒遭到打击、美国独立愿望的得到国际支持，爱国者阵营渐渐聚拢了更多的人、美利坚的军队从草创走向正规。华盛顿们战争初期的弱势正在发生变化，他们准备着，冲出福奇谷。
从此，革命就将从胜利走向胜利吗？下回分解。
五：洋长征路上的摇滚
一七七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大陆军袭击红衣兵的曼茅斯（Battle of Monmouth）之战打响了。这一天象福奇谷寒冷的冬日一样的极端的热。华氏娘子军、炮手威廉的妻子玛丽－海斯（Mary Hays McCauly ）忙着往阵地上送水。不仅战士需要喝水，加农炮也需不时用凉水浇打烫了的发射筒。她第二次上来时，威廉负伤，眼看那帮弟兄要顶不住了，没人下令，玛丽就顶替丈夫装添炮弹。敌方的炮火在她裙下爆炸，那才是名符其实的『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玛丽不在家独看十五的月亮，真刀真枪当军嫂，得到谁也不能分一半儿的军功章－－华帅授予她荣誉军官称号。战后，玛丽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在大宅门儿里当勤杂工为生。一八二二年（独立战争胜利三十年后），宾州政府追加她享受拿退伍费的待遇。直到一八七六年，美国百年国庆时，人们才在玛丽的坟碑上刻下她的光荣历史（她死后四十四年）。玛丽－海斯，史称她Molly Pitcher（送水妇莫莉）。
曼战持续到下午五点，双方兵疲马倦，终于歇手。本来华帅还想第二天再跟英军再过招儿。克帅却不恋战，趁黑溜之乎也。原来，抗英援美的法国军舰正向北美东驶来，担心被美法分割切断，克军急于撤离费城地区向纽约方向靠拢。于是，费城重归美国人民怀抱（本尼迪克特－阿诺德就是那会儿当了军管会主任，腐化变节的）。
同年八月初，为了与法军里应外合，新英格兰地区的爱国武装部队向纽约地区进发。挑头的便是革命根据地麻州民兵团总、大名鼎鼎的约翰－汉考克。却说这位汉老爷，乃波士顿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款。既当商人又从政，有钱有势。当年抗英战争一起，就盼着当统领大元帅。结果，大陆会议指派了华盛顿，好不郁闷。后来虽勇气十足在独立宣言上签下头一份名字，终究没有万马军中过逞英豪的瘾。这次终于有了机会，骑马挂战刀。他觉得是个轻活儿：带五千大陆军和五千新英格兰民兵把六千英军逐出罗德岛。
无奈，『东风不与周郎便』，出师未捷，大雨滂沱。法国军舰没进新港就遭风暴袭击损坏了，无法再按计划协同作战。那汉老爷乃吃香喝辣、养尊处优的主儿，衣服一湿，泥泞一沾，（据说出发前忘了穿他最喜欢的那双皮靴），万丈英雄气概登时落了九分九。美法一弹未发，撤兵了事。汉考克垂头丧气陆地回营，法舰海路驶向波士顿港修理。
法舰到了波士顿，一下上岸几千人，顿时招待成问题。人家法国先生们为帮美国抗英没有功劳有苦劳，地方民众劳军没跟上，脸就拉长啦，一时影响了美法团结。紧要关头，汉大老爷回来了。尽地主之谊，非他莫属。到底是大户人家，张口就认下管三十个法国军官早餐。第二天，整整来了一百二十人！慌得汉夫人赶紧打发仆人到邻居家借吃的。那些军官，真叫不把自己当外人（不管哪位爷发明的，借来一用），全然不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个个如狼似虎，只见点心没端到桌上就被拿光了，一个家伙一早就喝了十七杯茶，剩下的人跑到院子里摘秃了果树。
整整六个星期，汉老爷好吃好喝哄着法国人高兴。自家的东西吃完了，就到处张罗找人要鸡、鸭、鹅、火腿、黄油……一次一百五十只火鸡塞满前门房。繁忙的厨师没日没夜的干，女主人竟然不好意思的发现摆上的火鸡身上毛都没拔干净。
无论如何，汉考克在炮火硝烟的战场丢盔卸甲，指挥酒肉官兵游刃有余，直打发得法人心满意足。他们离开波士顿时，满嘴冒着饱嗝（娜娜想象的），冲着汉考克喊：Vive John Hancock Bravo Bravo！（法语，约翰－汉考克万岁，万岁，万万岁）。毫无疑问，汉大老爷打赢了一场特殊的战争。暂时返航的法国舰队将另外寻径援美。
华军的宾州的曼茅斯之战虽未分胜负，纽约地区的美国步兵和法国海军虽未同英方交战，却结束了北方的大规模战争状态。以后几年，英国为了确保对他们更有经济意义的南方，并且相信借助那里更为强大的忠诚派的力量可以站稳脚跟，再向北推进，于是，军事战略的重点南移。
英军进展神速，占领了很多城镇，乔治亚、弗吉尼亚、南北卡罗来纳、都留下英军足迹。弗州政府大楼被烧了，州长杰佛逊在蒙提卡罗的家被占领了。一七八○年五月十二日，美军在南卡的查理斯顿（Charleston）惨遭英军修理，打了开战以来最糟的一仗：查理斯顿失守。五千四百名守军（全部南方兵力）、四艘舰艇和一个军火库落入红衣兵之手。
一七八○年十月，南方军重组建，内森－格林将军（General Nathanael Greene）被任命为新指挥。他只有一千四百名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兵，怎么对付强大的英军主力？他明白，他将永远无法用阵地战取胜。他也知道，在广大农村，他的部队会得到老百姓的支持。于是格将军花大为小，把部队分开，在南北卡罗莱那和弗吉尼亚一带展开了六个月穿插迂回的游击战，虽提不上做任何战略攻击，毕竟成功地牵制英军，为以后大反攻埋下伏笔。
与此同时，北方战事稀少，大陆会议几乎停止了对美军的财物供应。长期少吃没穿，低薪而且还拿不到现金的底层士兵的不满越来越强烈。一七八一年新年，费城一千三百名哗变的士兵打伤了几名军官后，外号『疯子安东尼』的韦恩将军（Mad Anthony Wayne）赶到，他对自己的部下扯开衬衣，露出胸膛，大喝：『你们要想杀了我，就动手吧！』。闹事的兵驯服了。慢慢的，将军平息了骚动*。但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在新泽西，发生了更多的兵变。所有都传达给华盛顿一个清楚的信息：美军急需钱和物资。为此，华帅向法国求援，他写信道：『我们已经到了最低限度的边沿。』
一切看上去又不大妙了：北部，尚有英军盘踞；南方忠诚派势力随查里斯顿之战复辟，他们掌控的民兵和流蹿的爱国者民兵发生内战冲突；一些邻里之间甚至家庭成员之间，出现独（立）或忠（英）两派，反目成仇；社会混乱无序，光天化日下发生抢劫和屠杀；国际援助，远水不解近渴，华盛顿军在北方饥寒交迫。美国独立的长征之路走得跌跌撞撞，正是：蛟龙失水，星条旗还在飘扬，却没有固定方向；进退惟谷，革命还在继续，华老头可更有力量？
且看下回。
*这位将军后来为扩展西北边疆立下汗马功劳，
如果不是五十一岁英年早逝，很可能跻身总统行列。
六：打了江山的人，不坐
纽约城外的一个坡地上，两位骑马的将军－－美军司令华盛顿和法军指挥官罗尚博将军（Comte de Rochambeau，七月带陆军到达北美），正在了望它的防守。几天来，他们一直在争论制定怎样的战略计划。自莱克星顿第一枪打响，六年了，大陆军在与红衣兵的作战中胜少败多。如今，由于英军主力南移，那里的美军，除了游击活动，无力大有作为。北方部队已经连续几年苦打苦拼，无论精神和体力上都难以再熬过一个冬天。独立战争宛如到了鱼游沸鼎，燕巢飞幕的境地。华盛顿深感再与英军僵持不决，可能从此就再没有机会了。将军们似乎不得不下决心去打一场无把握之仗－－进攻由英军总司令克林顿亲自驻守的纽约城。
就在这时（一七八一年八月十四日），一封来信改变了整个状况：海军上将、法国西印度洋舰队司令格拉斯（Comte de Grass）说，他将在月底到达弗吉尼亚，封锁切萨比克湾（Chesapeake Bay），可以提供对海岸的炮火支援和三千名作战士兵以及相当数量的重炮武器。华帅喜出望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当机立断，挥师南下，把决战战场改在紧靠切海湾的弗州约克镇（Yorktown）。
约克镇守将是英军二号长官康华里将军（General Cornwallis）。他奉英军总司令克林顿之命在南方围剿美军，一度得手，攻城夺镇的。后来却被格林将军和拉法耶特小将的玩『汤米和杰瑞』的耗子逗猫游戏弄得疲惫不堪，索性一赌气，呆在约克镇里，『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于是，拉小将按华帅的指令在附近安全处安营扎寨。
一七八一年八月三十日，法国海军到达切萨比克湾，步兵登陆，连接上拉小将的部队，截断了康华里部的陆地退路。
九月五日到八日，英法海军在切湾海面大战三天。格将军带领的海军不枉有世界一流的战舰，果然出手不凡，打得英军抱头鼠蹿，顾不上『拉兄弟一把』，留下康将军困坐危城，北上溜之乎也。这时由新港赶来法国另一支舰队，合伙堵住了约克镇英军溃逃的海路。
史书上没说，娜娜不能不提：若没有当年汉考克大老爷革命的请客吃饭，焉有今天法兰西海军如此不见外地奋勇当先？（这个重大研究成果至今未被学术界承认）。
到了九月中旬，北方的美法联军队赶到，团团围住约克城。这时，攻方法军七千八百人，美军五千七百人，地方民兵三千二百人，浩浩荡荡一万七千有余，外加制海权。康华里的红衣守军只有八千四百人，且陆、海都无路可逃。
决战的条件终于成熟，一场改变美国命运的大反攻于九月二十八日开始了。联军白天炮击，晚上偷袭，围城之外，挖着战壕，延伸炮火，步步推进。眼看城中弹尽粮绝，绝望中的康将军在写给克林顿的信里说：『情况如此之糟，以致我甚至不建议你派兵来解救我们了。』
那是一个向往常样用枪声迎来的黎明。十月十七日，一阵炮火硝烟后，上午十点，忽然，法国阵前响起敲起停战的鼓点。人们看到，一个英军军官摇举着白手绢由对面走来。华盛顿从助手那里接过英军总指挥官的信：『我建议停止敌意的对抗……以安置约克城和克劳斯特（Gloucester，英军另一占领地）的投降部队。让我荣幸地成为您最恭顺和谦卑的仆从，康华里。』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英国繁文缛节的套语。真到了两天后的十九日，康华里就不那么老实了。他觉得实在脸儿不挂，号称有病，不出席投降仪式，派副手把自己的剑交给法军司令官。华盛顿不干。康将的代表只得向华帅交剑。华再次说NO，转让自己的副手受降。接着，八千多名英军有秩序地缴枪，武器很快堆成小山。史传此时英方奏起了『世界颠倒』（The world upside down）的乐曲。有专家认为，那恐怕是美好的传说。不过，『世界颠倒』本身倒是活生生的事实－－白纸黑字为证，过去的老东家英军将官在华帅面前俯首称仆！
和制服光鲜的法国战士与装备齐全的英国兵比，美方的军容有些惨不忍睹：衣裳褴褛，赤脚裸臂，黑白混杂，老少参差。但是，他们不必感到自惭形秽，过去的十仗九败皆成过眼烟云，约战一胜定下乾坤：自此，英美和谈进入实质阶段。这些平民士兵为自己的国家赢得了自由。
一七八三年二月，在基本停战两年之后，英国正式宣布中止对美国的敌视行动。
就在革命战争结束之机，美国大陆军队内酝酿着一股冲动情绪：那些军人们，从参加独立战争起，如叫花子成了亲就要饭－－没过一天好日子。他们对大陆会议长期不满，又听说战后财政危机会破产，担心部队解散复员拿不到退伍金，生活无着落。于是威胁，如果不得到报酬，就不放下枪。三月十日，一封匿名信在纽约新博格（Newburgh）华盛顿指挥部的营中流传。信里罗列了对目前状况的报怨，号召开会讨论采取军事行动，接掌权力。眼看就要演一出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北美版。
三月十五日，华帅出乎意料的出现在军官的集会上。他劝他们要耐心。训话没能打动多少人，估摸不少军官听的时候翻着白眼球。所以，华盛顿又掏出他写给大陆会议的信来念。字很小，他双眼昏花难以辨认，不得以停下来，掏出新配的眼镜一边带，一边说：『先生们，你们必须原谅我，在你们服务期间，我头发灰白了。现在发现眼睛也不灵光了。』这句简单的话，竟让一些大老爷们儿掉出了眼泪。信中，华帅说：『我已经完成了赋予我的任务，将从伟大的舞台上谢幕退场。我向长期以来、一贯遵命效力的大陆会议诚挚告别，辞去一切公职』。群龙无首，军人执政的计划流产。
六月十三日，大陆军大部份遣散。十一月，剩余部队撤除。
汤马斯－米夫林（Thomas Mifflin），大陆会议主席后来回复道：『你在战争中展现了杰出的智慧和坚韧，历经各种灾难和变故，始终不渝的尊重民选政府。』
两人的讲话所选择的词汇，被历史学家认为是在那个特定的时空下，有代表性的强调：军队必须永远服从平民权力（the civil power）。新生的美利坚必须是被法律统治而不是枪杆子统治的国家。（The United States must be a nation governed by laws, not by guns.）
一七八三年十二月，在当时世界上几乎所有政治变革成功的领导者或军事征服的胜利者都可能成为国家统治者的年代，在个人不领薪金，只报花费，指挥美国军队八年艰苦抗战之后，在新博格大陆军最后的留守处，五十一岁的华帅清泪纵横与部下军官握手告别。然后，一言未发，离营而去。真个是：悄悄的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