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在信民们的首领伟大的哈里发哈伦．拉希德执政的年代，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一日，哈里发在宫中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便带领宰相贾法尔等人出宫消遣。
一行人在巴格达街头信步游荡，不知不觉迷了路，来到一所深宅大院门前，听见里面管弦丝竹声音不绝于耳，还隐隐约约传出妇女的啼哭声。哈里发不禁好奇难耐，命宰相贾法尔敲开房门。哈里发表明了身份，应门的黑奴马上飞奔进去向主人禀报，一会工夫，四个美丽端庄、衣着华丽的女奴迎出门外，请哈里发走进大门，又引领他穿堂过室，左回右转，最后来到一间十分宽敞的大厅。大厅里雕檐画栋，金碧辉煌，地面由雪白的大理石铺成，家具古朴典雅，上面嵌着金丝，石凳精雕细作，摆放有秩，四周的门窗上挂着绫萝丝绸的帷幔。正中一张雪白的大理石床塌上镶满了玛瑙、蓝宝石、红宝石、大块的翠玉，上面挂着红罗帐，用珍珠链子系在一旁。帐子里躺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就连巴比伦的公主也比不上她的美貌。这女子姿态优雅，容颜似玉如花，她的额头洁白细腻好象来自中国的陶瓷，她的眉毛弯弯如宰牲节时的新月，纤长弯曲的睫毛簇拥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中似有点点泪痕，她的小嘴玲珑乖巧似怨非怨似蹙非蹙好象熟透了的波斯樱桃，纤细的腰身不赢一握，丰隆的胸脯象跃跃欲飞的鸽子，平滑的腹部在贴身的纱裙下面若隐若现，丰满的臀部将绣塌轻轻倚靠。
女郎缓缓下床，袅袅婷婷地走到哈里发面前，窈窈窕窕地跪下说：
“我的主人啊，既然来到了奴婢的府里，就请随意用些水果甜点，尽兴才去。”
于是主人客人纷纷落座，女奴们摆上来大马士革的苹果、阿曼的桃子、尼罗河谷的黄瓜、埃及的柠檬和拉哈尔的芒果，还有各式香糕酥点美酒佳肴。一个女奴抱起一把琵琶坐在石凳上轻拢慢捻弹出动人的音乐，珠唇轻启：
世间的爱情能够到哪里寻觅，
为什么刚刚得到又将我离弃？
白天黑夜庭院深深高宅紧闭，
黄金美玉比不上你柔情蜜意。
石塌上的女郎听罢，撕开自己的衣服，大叫一声“愿真主保佑你”跌倒在地昏了过去。一个女奴找了些水撒在女郎的脸上，又取来一套衣服给她换上。就在女郎昏倒的时候，哈里发惊谔地发现，女郎一直藏在身后的左臂上光秃秃地没有左手，象是齐唰唰地被人砍掉了的样子。宰相贾法尔小声说：
“主上，你看那个女郎的左臂被人砍掉了，这里恐非善地，这些人也不一定是好人，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不行。”哈里发说，“不弄清这里的真相我就心绪不宁。我不能忍受在我管辖的巴格达城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整日哭泣。”
这时候弹琵琶的女奴继续唱到：
你对心怀忧愁的人说，
忧愁绝对不会天长地久；
就象欢乐终将消失一样，
忧愁也会瞬间化为乌有。
女郎听到这首歌，又象头次一样，撕碎自己的衣服，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昏了过去。前次的女奴拿些水撒在女郎的脸上，又取来一套衣服给她换上。哈里发实在忍耐不住，大声地说：
“漂亮的女郎啊，是谁伤害了你善良的心，是谁害你失去了洁白的手，请你一定坦白相告，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女郎叹了口气，悠悠地说到：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如果主人一定要听，我也会从头至尾，如实禀告。”接下来，她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我叫白都伦，家父是著名的航海家辛巴达，他经过七次著名的航海，积聚了数不清的财宝珍玩，最后在巴格达定居下来。我父亲家财巨万，乐善好施，在整个巴格达城里倍受尊敬，但是他到死都有一件伤心事没法解脱，那就是我，他唯一的亲生女儿。
父亲年轻的时候在各地冒险，也曾娶妻生子，但由于各种际遇都不知道流落到何方，最后孤身一人在巴格达娶了我的母亲，得了我这个女儿。可是我从小就又胖又丑，面色黑得赛木炭，眼睛小的象黄豆，一双鼻孔朝天长，嘴巴大得如鳄鱼，这还不算什么，我三岁的时候就重得要由四个大汉才能抬的动，后来随着年岁越来越长，就更加肥胖起来，走一步也要喘半天气，连最好的铁木打的床塌也经不住我的分量，更不要说和女伴们出去玩耍了。父亲待我如掌上明珠，可又常常看着我叹息。我深知自己不好看，就读书弹琴练习书法学习女红，学会了各种技艺。十五岁那年，来求亲的年轻人挤满了父亲的大厅，父亲却谁也不答应。十六岁那年，父亲病重，把我叫到床前，对我说：
“女儿啊，为父死后，这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可是你不能答应外面任何一个年轻人的求婚，他们爱的都是我的财产，不是女儿你啊。如果你轻信了他们的甜言蜜语，他们一定会骗走你的财产，再无情地将你抛弃，让你悲惨地死去，想到这些，就是死去我也不能瞑目。”我答应了父亲，并以真主安拉的名义起誓，绝不能让窥探财产的人们得逞。父亲这才拉着我的手，慢慢松了口气，离开了人世。
我和母亲哭喊着扑到父亲的身上，撕扯自己的衣服，捶胸顿足，母亲突然大叫一声，仰倒在地。女奴们冲上前搀扶，发觉她胸前嘴角都是鲜血，已经没有了呼吸。就这样，一天之中我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界上。
我为父母举办了盛大的葬礼，整个巴格达城都陷入了悲哀，我也整日哭泣不已，希望早一天随父母而去。一年以后，我的悲伤还没有减轻，那些求婚的年轻人又挤满了父亲的大厅，我坚守着自己的诺言，拒不答应，他们就在我的家里大吃大喝。
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了那些年轻人的喧哗，就命奴仆们抬我到底格里斯河边去散散心。看着湍急的河水，看着自己丑陋的面容映在河水变换的波纹里，漆黑黑的一团，我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声地祈求：真主啊，如果你可怜我，就让我赶紧死去吧！
这时我一低头，看见脚下的芦苇根上有一只金戒指在闪闪发光。我把它捡起来套在手指上，用另一只手摩挲着想看清戒指上面的花纹。我的手刚碰到那花纹，突然间大地裂开，一个身材巨大，相貌奇丑的魔鬼站在了我的面前，他的双脚站在河水里，天上的云彩在他的耳边漂移，他低声说：
“我是您的奴仆，您需要什么，请尽快吩咐。”
我吓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招呼我的奴仆前来保护我，可是他们谁都不答应，我转过头发现他们都昏倒在河岸上，只好战战兢兢地问那魔鬼：
“你说的是什么？我不认识你。”
魔鬼嘎声嘎气地说：“我是戒指的仆人，谁拥有那枚戒指，我就替谁完成一个愿望，请主人赶紧下命令吧。”
我想起小时侯父亲给我讲的那些关于魔鬼和戒指的故事，知道自己有了奇遇，便来不及细想，命令魔鬼说：
“让我永远拥有举世难匹的美貌和苗条的身材！”
魔鬼愣在那里想了半天，惶恐地说：“主人啊，您的任务实在太难了，您另下一道命令吧，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比这简单些。”
我被魔鬼激怒了。“你到底执行不执行我的命令？如果你不执行，我就要读戒指上所罗门的咒语了！”
“啊，万主非主，惟有安拉，所罗门是我主的先知！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这在我的法力之外，我只能勉力为之了。”
按照魔鬼的话，我请了巴格达城里最优秀的三个雕塑家，用石膏按照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女人模样做了一个雕塑，雕塑雕成的那一天，三个雕塑家吐血而死，他们说他们在世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雕成了这个女人，他们死也瞑目了。我又请了城里最著名的模具工匠，让他按照石膏像做了一个模具。模具做成后，我重赏了那个工匠，后来听说那个工匠再也没有回过家，他说他要到世界各地去寻找这个女人，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尸骨埋葬在什么地方。
那天晚上，我命令奴仆们谁也不许走进我的房间，又告诉他们说，真主已经许诺改变我的容貌，第二天早晨他们就会看见他们美丽的女主人。我用戒指召唤来魔鬼，他为了走进我的房间已经把自己变得和普通人大小相当，他用他的黑手在我的身上一点，我立刻就变成了金子，在火焰的映衬下闪闪发光。魔鬼不知从什么地方运来一口大锅，和数不清的木柴，把我变成的金人放在大锅里，下面用木柴点起熊熊大火，我觉得皮焦肉烂地烫，撕心列肺地疼，想要大声地哭喊，可又哭喊不出声音，连晕厥也不能晕厥过去，只能在心里不断恳求安拉，求安拉让痛苦赶紧过去。魔鬼把我熔化以后，就端着大锅把金水灌入模具。我感觉到自己渐渐冷却，疼痛也慢慢退去。
太阳从东方升起的那一刻，巴格达城里四处响起向安拉祈祷的声音，魔鬼又用他的手指轻轻一点，我从金人变回了肉体凡身。魔鬼给我捧来了一面铜镜，在暗淡的晨光里，我看见铜镜上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迷人女郎，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更漂亮，和石膏雕像一模一样，更多了生命的活泼和颜色的新鲜，啊，主人，就象您今天看到的一样。我被自己迷住了，高兴得放声大笑，在心中反复地赞美我主安拉，将刚才经历的痛苦全部都忘记在九霄云外。魔鬼在我身边轻声地说：
“我的主人啊，你终于得到了你的所想！可是我不得不警告你，我的法力不是无边无际，却按照你的旨意做了这事情。你将不能让和你相爱的人得知事情的真相，如果他一旦得知，就会马上痛苦地死去。”说罢，大地裂开，魔鬼消失。
我快乐地打开大门，让奴仆们欣赏我娇媚的容颜，女奴们围着我歌唱，黑奴们按照我的命令将剩下的金块分散开来赏赐给穷人，整条街道都欢声雷动，我也沉浸在从未体味过的欢乐之中。那一天，我决定再到底格里斯河边去，去赞美安拉的伟大奇迹。
我正在温驯的河水边痴痴地望着河水里的美人流连忘返，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他的声音美妙动人，象底格里斯河水在静夜里悄声地呢喃，象椰子树在清晨的微风中妩媚婆娑。那个声音问我：
“苗条美丽的女郎啊，你可知道前面是否就是雄伟壮观的巴格达城？航海家辛巴达的女儿白都伦是不是就在这城里居住？她是不是还住在她深深的宅院里，被众多的求婚者围困骚扰？”
我转过身看见那个问话的青年，他的眼睛象是大海里最亮的启明星，他的额发象是深海里飘摇的海藻，他的皮肤洁白如玉，他的脸庞象是一轮中天的满月，他身穿一袭丝绸的白袍，上面用金丝银线绣满了威武的飞龙。傍晚的彩霞飞上了我的脸颊，我用面纱遮住自己的羞涩：
“外乡人啊，你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前面就是巴格达大城，你为什么要去寻找辛巴达的女儿白都伦？她是个丑姑娘世人皆闻。”
“我是中国的王子聂耳曼，山水迢迢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我要寻找白都伦姑娘，想迎娶她做我的新娘。她写的诗歌我都会背诵，她绣的手帕，再巧手的姑娘也无法比拟。我不在乎她是美还是丑，我只要她善良高贵的心灵永远属于我。”
我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建议聂耳曼王子暂到我的府地歇息，许诺一定尽快让他见到他心仪的姑娘白都伦。
当天晚上，我请聂耳曼沐浴熏香，并在家里摆上了丰盛的宴席，和他一起推杯把盏，并亲自为他歌舞弹琴，待他有了三分酒意，我问他：
“尊贵的客人啊，你可愿意娶我为妻？我拥有无与伦比的容貌，还有无可计量的财富，我愿意做你的奴仆，随你天涯海角，侍侯你一生一世。”
聂耳曼听了这话，拂袖而起，面带怒色对我说：“漂亮的女子啊，纵然你有千种美貌，也无法动摇我对白都伦的爱情，山山水水，千重万道，都不能阻碍我的路途，美丽的女子在我的眼里就象恒河的白沙一粒。”说罢他就要招呼手下离开，我连忙跪在地下苦苦哀求：
“可敬的主人啊，我就是航海家辛巴达的女儿白都伦。安拉知道你我要在巴格达相遇，昨天晚上用他的神力使我变成美女。”
聂耳曼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我把自己写的诗稿绣的手帕拿出来向他展示，带领他参观了父亲七次出海带回来的珍奇异宝，见他仍然犹豫不决，于是当着他的面我又用一柱香的工夫写了诗歌十首，让女奴们调弦歌唱，还用金线在他洁白的手帕上绣了我的名字，他这才相信了我的话。他大叫一声“万主非主，惟有安拉”，然后紧紧抱住了我，高兴得象孩子一样。我们两个继续开怀畅饮，轻歌曼舞，当他抱我向床边走去的时候，外面已经夜阑更深，寂静无人声。我们两个相拥而眠，沉浸在无边的幸福和甜蜜之中，直到聂耳曼终于象一个劳累了的旅人一样在我的怀中沉沉睡去。
突然，大地裂开，魔鬼从地缝中走出，他把我从绣塌上抓起，又沉入地缝，我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就被魔鬼掠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抬眼看看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沙漠，一个大火堆毕毕剥剥地在身边熊熊燃烧，地上还放着头一天的大锅，我命工匠制作的模具就在大锅的旁边。我冲魔鬼喊道：“你已经执行了你的任务，赶紧送我回家，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魔鬼低着头说：“主人啊，我也没有办法，你的愿望是要永远拥有举世难匹的美貌和苗条的身材，那个模具制造的身材是最完美的，多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我不得不每天夜里都重新把你铸造，否则所罗门王会让我永远在烈火里不得安息，我将忍受的痛苦将比你的痛苦大上千千万万。主人啊，我们需要快一点了，否则聂耳曼王子早晨见不到你，他会生气的。”
说罢魔鬼用手一点，我又变成了一个金子的雕像，又被放在了大锅里煎熬。我痛不欲生，后悔当初许愿的时候没有细加思考，可是想到我爱的聂耳曼王子，一切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天亮以后还可以见到他。
早晨我到家里的时候，聂耳曼刚刚睡醒，我告诉他，我到外面专门为他采集鲜花，聂耳曼毫不怀疑，完全相信了我的谎话。从这一天开始，我每天晚上都亲手为聂耳曼炖上一锅浓浓的羊肉汤，他喝过之后就拥着我昏昏睡去，好象初生的婴儿睡在母亲的怀抱。我总是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聂耳曼，再随魔鬼到沙漠上重新铸造我的完美金身。
这样又甜蜜又痛苦的日子一直过了三年，聂耳曼几次想带我一起回他的国家，都被我以留恋家乡的理由拒绝了，我害怕到陌生的国家以后，他父亲的子民会发现我的秘密。
有一天傍晚，我正在厨房里煮羊肉烫，聂耳曼看书累了坐在绣塌上打盹，他的两个侍卫以为他睡熟了，就悄悄地议论：
“贾行吉啊，我们的主人多可怜啊，他以为他生活在幸福中，可不知道他一直在被那个恶毒的女人所欺骗，每天夜里那个恶女人都随一个黑奴钻到地底下，不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是啊，每天晚上那个恶女人都给主人熬汤，主人喝了汤就不醒人事，发现不了她的阴谋啦。平日里看着这个女人贤淑温柔，谁知道骨子里是这样一个邪恶的女巫！”
聂耳曼听在耳里，不动声色。当天晚上他假装喝了我做的羊肉汤，我转身的工夫他悄悄地把喝下去的汤吐在了痰钵里，剩下的汤倒在了地上，然后假装不胜药力，和衣睡下。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和魔鬼钻入地下。
第二天早晨我脚步蹒跚地回来的时候，只看见聂耳曼拿着宝剑站在床前，满脸怒容，面色疲惫。他大喝一声，命令侍卫将我按倒。两个黑奴冲上来，一个按住我的双手，一个按住我的双脚，他用脚踩着我的脸，手握宝剑横在我的脖子上骂道：
“你这个贱人！我不远千里万里来到巴格达，专门来迎娶你做我的新娘，做未来的中国的王后。我对你柔情蜜意，恩宠爱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背着我偷偷和一个黑奴勾勾搭搭？你的外表美丽象是最纯洁的圣女，可是你的胸膛里的心却漆黑丑陋象是沙漠里最恶毒的蛇蝎。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
聂耳曼呵斥着，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我的眼睛里，我也止不住抽噎哭泣，恳求他相信我，他是我永恒唯一的主人，我生生世世爱着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他问我：
“你告诉我，你每天晚上都到哪里去了，你们做什么去了？只要你告诉我，看在咱们三年夫妻的份上，我就宽恕你！”
我想起了魔鬼的警告，哭泣着摇摇头，又想起每天夜里所忍受的痛苦，觉得死去也不过如此悲凉，聂耳曼定然还能找到一个心爱的姑娘代替可怜的白都伦。于是我说：
“你杀了我吧！我真心愿意去死，你只要知道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记得我一直对你的爱，我就死而无憾！”
聂耳曼的眼睛通红，他看着我，爱情和憎恨在他的眼睛不断变幻，就象夕阳下底格里斯的河水幻化无常。他咬咬牙，带着哭腔大声喝道：
“为什么你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不让我原谅你所有的过失？我愿意相信你所有的谎言，只要你再给我一些爱怜。为什么你会这样残忍，这样辜负我的爱情？”
说罢他挥手一剑向我刺来，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我想我是死了，远离了所有的痛苦和我所深爱的聂耳曼。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仍然是在广漠无人的大沙漠上，灼热的太阳烤得我昏昏沉沉，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好象梦一场。我问身旁的魔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魔鬼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说：
“主人啊，昨天我奔波了整整一天，从幼发拉底河捞起了你的头，从底格里斯河捞起了你的身子，根据你的愿望，你是要永远地美丽下去。我不能违背。”
我抓住魔鬼的手问：“那聂耳曼呢？他怎么样了？”
魔鬼摇摇头说：“他在底格里斯河边，就是你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他违背了真主的旨意，割舍了真主赋予他的生命，旦愿安拉仍然眷恋他怜惜他。他的尸身和他的宝剑一起随着河水飘向了大海，也许可以从那里回家。我的主人，如果你问的就是这个。”
我撕碎衣服，大叫一声，昏倒在地。这一次醒过来，我已经在我的卧室，一个女奴正用冷水喷洒我的额头。我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听见聂耳曼的侍卫们大声哭泣，他们收拾东西，侍侯马匹，最后抽噎着离开了我的家。他们带走了一切，什么都没有剩下，就连聂耳曼的落发我都没有能够找到。
我一直在我的房间里哭泣，每天每天，不思饮食，这样一日复一日，我越来越虚弱，失去了越来越多的重量，魔鬼再用模具来锻造，已经不够铸造一个完整的金人了，他说原来多余的那些金子离开身体一天一夜以后就不再有生命，就不能再回来，于是我先失去了左手的一个个又一个手指，接着是整个手臂。我很多次想过要离开这个世界去追寻我的聂耳曼，但我知道魔鬼仍然不给我选择的权利。那无穷无尽漫漫长日的悲伤啊，那无穷无尽黑夜中撕心列肺的痛苦，还有不能诉说的思念与悔恨。我想只有这样一点点失去，才能让我最后失去全部可能的生命。这就是我不断哭泣并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原因，我的主人，如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事情。
哈里发为故事的悲惨结局惊讶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才缓缓清醒过来，他沉吟了一刻，庄重威严地对白都伦说：
“可怜的女人啊，或许我，万民信任的哈里发可以帮助你。我有一个妃子，曾经随她的家人学过一点巫术，或许她可以帮你解除你在魔鬼那里的愿望。”
第二天清早，哈里发传辛巴达的女儿白都伦进宫，并把白都伦和聂耳曼的故事讲述给他的妃子哈丽斯听，哈丽斯流着同情的泪水热烈地拥抱了白都伦：
“我亲爱的姐妹啊，可怜的女子，我愿意用自己一切的力量来帮助你摆脱魔鬼的纠缠。我的法力太小，不能战胜强大的恶魔，但是我可以给你施上一道法术，让魔鬼再也看不见你的身影，即便你就站在他的面前把他的头发撕扯。不过魔鬼寻不到你的踪迹，他强大的法力也就不再有效用，你又会变回原来的那个丑女白都伦，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这样的结果？”
“我的姐妹啊，真主光荣的使者，我不再想要任何虚荣的繁华和美丽，只想重新做我原来的丑女白都伦，即便丧失所有的财产和生命。”
于是哈丽斯命人取来一碗水，她用手指蘸着水洒在白都伦的头上，口中念念有词：
“假如你天生就是这样的美丽，你就还做你的美女直到老去，假如你果真经历了千般锻炼，你从此就不会再被魔鬼看见。”
话音未落，白都伦光彩夺目的雪白肌肤一下就黯淡无光象是木炭一样漆黑，她星星一样的美目也缩小成两颗昏暗的黄豆，还有朝天的鼻子以及蛤蟆一样的大嘴，唯一和白都伦的叙述所不同的是，她已不再是一个肥胖的女人，她瘦弱得象是风中的白草在底格里斯河边摇曳，当然她的左臂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哈里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地叹息，他已经吩咐黑奴在宫中预备出了一间精美的房室，他已经提醒王后祖白玉黛远在大马士革的亲友早就该去拜访会见，他想隆重地迎娶白都伦做他最宠爱的妃子。不过哈里发到底是万民的领袖，他只难过了一刻也就放下了心事，他命令书记官将丑女白都伦的故事载入史册，一定要写入她不可侵犯的尊严与高贵，这样后人就可以知道，命运扑簌迷离，可安拉的旨意又是多么伟大神秘。
据说白都伦后来变卖了自己所有的财产，随着商队远赴巴士拉，在那里她购买了船队，走上了水手辛巴达当年走过的征途。经过九死一生的历险，她到达了远在东方的中国，在那里她赢得了国王的信任，国王死去之后，她众望所归地继承了王位，以智慧、公正和宽容慈悲赢得了万民的爱戴，并把她的美名四方流传。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一行人在巴格达街头信步游荡，不知不觉迷了路，来到一所深宅大院门前，听见里面管弦丝竹声音不绝于耳，还隐隐约约传出妇女的啼哭声。哈里发不禁好奇难耐，命宰相贾法尔敲开房门。哈里发表明了身份，应门的黑奴马上飞奔进去向主人禀报，一会工夫，四个美丽端庄、衣着华丽的女奴迎出门外，请哈里发走进大门，又引领他穿堂过室，左回右转，最后来到一间十分宽敞的大厅。大厅里雕檐画栋，金碧辉煌，地面由雪白的大理石铺成，家具古朴典雅，上面嵌着金丝，石凳精雕细作，摆放有秩，四周的门窗上挂着绫萝丝绸的帷幔。正中一张雪白的大理石床塌上镶满了玛瑙、蓝宝石、红宝石、大块的翠玉，上面挂着红罗帐，用珍珠链子系在一旁。帐子里躺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就连巴比伦的公主也比不上她的美貌。这女子姿态优雅，容颜似玉如花，她的额头洁白细腻好象来自中国的陶瓷，她的眉毛弯弯如宰牲节时的新月，纤长弯曲的睫毛簇拥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中似有点点泪痕，她的小嘴玲珑乖巧似怨非怨似蹙非蹙好象熟透了的波斯樱桃，纤细的腰身不赢一握，丰隆的胸脯象跃跃欲飞的鸽子，平滑的腹部在贴身的纱裙下面若隐若现，丰满的臀部将绣塌轻轻倚靠。
女郎缓缓下床，袅袅婷婷地走到哈里发面前，窈窈窕窕地跪下说：
“我的主人啊，既然来到了奴婢的府里，就请随意用些水果甜点，尽兴才去。”
于是主人客人纷纷落座，女奴们摆上来大马士革的苹果、阿曼的桃子、尼罗河谷的黄瓜、埃及的柠檬和拉哈尔的芒果，还有各式香糕酥点美酒佳肴。一个女奴抱起一把琵琶坐在石凳上轻拢慢捻弹出动人的音乐，珠唇轻启：
世间的爱情能够到哪里寻觅，
为什么刚刚得到又将我离弃？
白天黑夜庭院深深高宅紧闭，
黄金美玉比不上你柔情蜜意。
石塌上的女郎听罢，撕开自己的衣服，大叫一声“愿真主保佑你”跌倒在地昏了过去。一个女奴找了些水撒在女郎的脸上，又取来一套衣服给她换上。就在女郎昏倒的时候，哈里发惊谔地发现，女郎一直藏在身后的左臂上光秃秃地没有左手，象是齐唰唰地被人砍掉了的样子。宰相贾法尔小声说：
“主上，你看那个女郎的左臂被人砍掉了，这里恐非善地，这些人也不一定是好人，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不行。”哈里发说，“不弄清这里的真相我就心绪不宁。我不能忍受在我管辖的巴格达城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整日哭泣。”
这时候弹琵琶的女奴继续唱到：
你对心怀忧愁的人说，
忧愁绝对不会天长地久；
就象欢乐终将消失一样，
忧愁也会瞬间化为乌有。
女郎听到这首歌，又象头次一样，撕碎自己的衣服，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昏了过去。前次的女奴拿些水撒在女郎的脸上，又取来一套衣服给她换上。哈里发实在忍耐不住，大声地说：
“漂亮的女郎啊，是谁伤害了你善良的心，是谁害你失去了洁白的手，请你一定坦白相告，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女郎叹了口气，悠悠地说到：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如果主人一定要听，我也会从头至尾，如实禀告。”接下来，她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我叫白都伦，家父是著名的航海家辛巴达，他经过七次著名的航海，积聚了数不清的财宝珍玩，最后在巴格达定居下来。我父亲家财巨万，乐善好施，在整个巴格达城里倍受尊敬，但是他到死都有一件伤心事没法解脱，那就是我，他唯一的亲生女儿。
父亲年轻的时候在各地冒险，也曾娶妻生子，但由于各种际遇都不知道流落到何方，最后孤身一人在巴格达娶了我的母亲，得了我这个女儿。可是我从小就又胖又丑，面色黑得赛木炭，眼睛小的象黄豆，一双鼻孔朝天长，嘴巴大得如鳄鱼，这还不算什么，我三岁的时候就重得要由四个大汉才能抬的动，后来随着年岁越来越长，就更加肥胖起来，走一步也要喘半天气，连最好的铁木打的床塌也经不住我的分量，更不要说和女伴们出去玩耍了。父亲待我如掌上明珠，可又常常看着我叹息。我深知自己不好看，就读书弹琴练习书法学习女红，学会了各种技艺。十五岁那年，来求亲的年轻人挤满了父亲的大厅，父亲却谁也不答应。十六岁那年，父亲病重，把我叫到床前，对我说：
“女儿啊，为父死后，这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可是你不能答应外面任何一个年轻人的求婚，他们爱的都是我的财产，不是女儿你啊。如果你轻信了他们的甜言蜜语，他们一定会骗走你的财产，再无情地将你抛弃，让你悲惨地死去，想到这些，就是死去我也不能瞑目。”我答应了父亲，并以真主安拉的名义起誓，绝不能让窥探财产的人们得逞。父亲这才拉着我的手，慢慢松了口气，离开了人世。
我和母亲哭喊着扑到父亲的身上，撕扯自己的衣服，捶胸顿足，母亲突然大叫一声，仰倒在地。女奴们冲上前搀扶，发觉她胸前嘴角都是鲜血，已经没有了呼吸。就这样，一天之中我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界上。
我为父母举办了盛大的葬礼，整个巴格达城都陷入了悲哀，我也整日哭泣不已，希望早一天随父母而去。一年以后，我的悲伤还没有减轻，那些求婚的年轻人又挤满了父亲的大厅，我坚守着自己的诺言，拒不答应，他们就在我的家里大吃大喝。
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了那些年轻人的喧哗，就命奴仆们抬我到底格里斯河边去散散心。看着湍急的河水，看着自己丑陋的面容映在河水变换的波纹里，漆黑黑的一团，我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声地祈求：真主啊，如果你可怜我，就让我赶紧死去吧！
这时我一低头，看见脚下的芦苇根上有一只金戒指在闪闪发光。我把它捡起来套在手指上，用另一只手摩挲着想看清戒指上面的花纹。我的手刚碰到那花纹，突然间大地裂开，一个身材巨大，相貌奇丑的魔鬼站在了我的面前，他的双脚站在河水里，天上的云彩在他的耳边漂移，他低声说：
“我是您的奴仆，您需要什么，请尽快吩咐。”
我吓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招呼我的奴仆前来保护我，可是他们谁都不答应，我转过头发现他们都昏倒在河岸上，只好战战兢兢地问那魔鬼：
“你说的是什么？我不认识你。”
魔鬼嘎声嘎气地说：“我是戒指的仆人，谁拥有那枚戒指，我就替谁完成一个愿望，请主人赶紧下命令吧。”
我想起小时侯父亲给我讲的那些关于魔鬼和戒指的故事，知道自己有了奇遇，便来不及细想，命令魔鬼说：
“让我永远拥有举世难匹的美貌和苗条的身材！”
魔鬼愣在那里想了半天，惶恐地说：“主人啊，您的任务实在太难了，您另下一道命令吧，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比这简单些。”
我被魔鬼激怒了。“你到底执行不执行我的命令？如果你不执行，我就要读戒指上所罗门的咒语了！”
“啊，万主非主，惟有安拉，所罗门是我主的先知！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这在我的法力之外，我只能勉力为之了。”
按照魔鬼的话，我请了巴格达城里最优秀的三个雕塑家，用石膏按照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女人模样做了一个雕塑，雕塑雕成的那一天，三个雕塑家吐血而死，他们说他们在世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雕成了这个女人，他们死也瞑目了。我又请了城里最著名的模具工匠，让他按照石膏像做了一个模具。模具做成后，我重赏了那个工匠，后来听说那个工匠再也没有回过家，他说他要到世界各地去寻找这个女人，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尸骨埋葬在什么地方。
那天晚上，我命令奴仆们谁也不许走进我的房间，又告诉他们说，真主已经许诺改变我的容貌，第二天早晨他们就会看见他们美丽的女主人。我用戒指召唤来魔鬼，他为了走进我的房间已经把自己变得和普通人大小相当，他用他的黑手在我的身上一点，我立刻就变成了金子，在火焰的映衬下闪闪发光。魔鬼不知从什么地方运来一口大锅，和数不清的木柴，把我变成的金人放在大锅里，下面用木柴点起熊熊大火，我觉得皮焦肉烂地烫，撕心列肺地疼，想要大声地哭喊，可又哭喊不出声音，连晕厥也不能晕厥过去，只能在心里不断恳求安拉，求安拉让痛苦赶紧过去。魔鬼把我熔化以后，就端着大锅把金水灌入模具。我感觉到自己渐渐冷却，疼痛也慢慢退去。
太阳从东方升起的那一刻，巴格达城里四处响起向安拉祈祷的声音，魔鬼又用他的手指轻轻一点，我从金人变回了肉体凡身。魔鬼给我捧来了一面铜镜，在暗淡的晨光里，我看见铜镜上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迷人女郎，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更漂亮，和石膏雕像一模一样，更多了生命的活泼和颜色的新鲜，啊，主人，就象您今天看到的一样。我被自己迷住了，高兴得放声大笑，在心中反复地赞美我主安拉，将刚才经历的痛苦全部都忘记在九霄云外。魔鬼在我身边轻声地说：
“我的主人啊，你终于得到了你的所想！可是我不得不警告你，我的法力不是无边无际，却按照你的旨意做了这事情。你将不能让和你相爱的人得知事情的真相，如果他一旦得知，就会马上痛苦地死去。”说罢，大地裂开，魔鬼消失。
我快乐地打开大门，让奴仆们欣赏我娇媚的容颜，女奴们围着我歌唱，黑奴们按照我的命令将剩下的金块分散开来赏赐给穷人，整条街道都欢声雷动，我也沉浸在从未体味过的欢乐之中。那一天，我决定再到底格里斯河边去，去赞美安拉的伟大奇迹。
我正在温驯的河水边痴痴地望着河水里的美人流连忘返，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他的声音美妙动人，象底格里斯河水在静夜里悄声地呢喃，象椰子树在清晨的微风中妩媚婆娑。那个声音问我：
“苗条美丽的女郎啊，你可知道前面是否就是雄伟壮观的巴格达城？航海家辛巴达的女儿白都伦是不是就在这城里居住？她是不是还住在她深深的宅院里，被众多的求婚者围困骚扰？”
我转过身看见那个问话的青年，他的眼睛象是大海里最亮的启明星，他的额发象是深海里飘摇的海藻，他的皮肤洁白如玉，他的脸庞象是一轮中天的满月，他身穿一袭丝绸的白袍，上面用金丝银线绣满了威武的飞龙。傍晚的彩霞飞上了我的脸颊，我用面纱遮住自己的羞涩：
“外乡人啊，你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前面就是巴格达大城，你为什么要去寻找辛巴达的女儿白都伦？她是个丑姑娘世人皆闻。”
“我是中国的王子聂耳曼，山水迢迢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我要寻找白都伦姑娘，想迎娶她做我的新娘。她写的诗歌我都会背诵，她绣的手帕，再巧手的姑娘也无法比拟。我不在乎她是美还是丑，我只要她善良高贵的心灵永远属于我。”
我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建议聂耳曼王子暂到我的府地歇息，许诺一定尽快让他见到他心仪的姑娘白都伦。
当天晚上，我请聂耳曼沐浴熏香，并在家里摆上了丰盛的宴席，和他一起推杯把盏，并亲自为他歌舞弹琴，待他有了三分酒意，我问他：
“尊贵的客人啊，你可愿意娶我为妻？我拥有无与伦比的容貌，还有无可计量的财富，我愿意做你的奴仆，随你天涯海角，侍侯你一生一世。”
聂耳曼听了这话，拂袖而起，面带怒色对我说：“漂亮的女子啊，纵然你有千种美貌，也无法动摇我对白都伦的爱情，山山水水，千重万道，都不能阻碍我的路途，美丽的女子在我的眼里就象恒河的白沙一粒。”说罢他就要招呼手下离开，我连忙跪在地下苦苦哀求：
“可敬的主人啊，我就是航海家辛巴达的女儿白都伦。安拉知道你我要在巴格达相遇，昨天晚上用他的神力使我变成美女。”
聂耳曼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我把自己写的诗稿绣的手帕拿出来向他展示，带领他参观了父亲七次出海带回来的珍奇异宝，见他仍然犹豫不决，于是当着他的面我又用一柱香的工夫写了诗歌十首，让女奴们调弦歌唱，还用金线在他洁白的手帕上绣了我的名字，他这才相信了我的话。他大叫一声“万主非主，惟有安拉”，然后紧紧抱住了我，高兴得象孩子一样。我们两个继续开怀畅饮，轻歌曼舞，当他抱我向床边走去的时候，外面已经夜阑更深，寂静无人声。我们两个相拥而眠，沉浸在无边的幸福和甜蜜之中，直到聂耳曼终于象一个劳累了的旅人一样在我的怀中沉沉睡去。
突然，大地裂开，魔鬼从地缝中走出，他把我从绣塌上抓起，又沉入地缝，我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就被魔鬼掠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抬眼看看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沙漠，一个大火堆毕毕剥剥地在身边熊熊燃烧，地上还放着头一天的大锅，我命工匠制作的模具就在大锅的旁边。我冲魔鬼喊道：“你已经执行了你的任务，赶紧送我回家，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魔鬼低着头说：“主人啊，我也没有办法，你的愿望是要永远拥有举世难匹的美貌和苗条的身材，那个模具制造的身材是最完美的，多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我不得不每天夜里都重新把你铸造，否则所罗门王会让我永远在烈火里不得安息，我将忍受的痛苦将比你的痛苦大上千千万万。主人啊，我们需要快一点了，否则聂耳曼王子早晨见不到你，他会生气的。”
说罢魔鬼用手一点，我又变成了一个金子的雕像，又被放在了大锅里煎熬。我痛不欲生，后悔当初许愿的时候没有细加思考，可是想到我爱的聂耳曼王子，一切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天亮以后还可以见到他。
早晨我到家里的时候，聂耳曼刚刚睡醒，我告诉他，我到外面专门为他采集鲜花，聂耳曼毫不怀疑，完全相信了我的谎话。从这一天开始，我每天晚上都亲手为聂耳曼炖上一锅浓浓的羊肉汤，他喝过之后就拥着我昏昏睡去，好象初生的婴儿睡在母亲的怀抱。我总是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聂耳曼，再随魔鬼到沙漠上重新铸造我的完美金身。
这样又甜蜜又痛苦的日子一直过了三年，聂耳曼几次想带我一起回他的国家，都被我以留恋家乡的理由拒绝了，我害怕到陌生的国家以后，他父亲的子民会发现我的秘密。
有一天傍晚，我正在厨房里煮羊肉烫，聂耳曼看书累了坐在绣塌上打盹，他的两个侍卫以为他睡熟了，就悄悄地议论：
“贾行吉啊，我们的主人多可怜啊，他以为他生活在幸福中，可不知道他一直在被那个恶毒的女人所欺骗，每天夜里那个恶女人都随一个黑奴钻到地底下，不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是啊，每天晚上那个恶女人都给主人熬汤，主人喝了汤就不醒人事，发现不了她的阴谋啦。平日里看着这个女人贤淑温柔，谁知道骨子里是这样一个邪恶的女巫！”
聂耳曼听在耳里，不动声色。当天晚上他假装喝了我做的羊肉汤，我转身的工夫他悄悄地把喝下去的汤吐在了痰钵里，剩下的汤倒在了地上，然后假装不胜药力，和衣睡下。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和魔鬼钻入地下。
第二天早晨我脚步蹒跚地回来的时候，只看见聂耳曼拿着宝剑站在床前，满脸怒容，面色疲惫。他大喝一声，命令侍卫将我按倒。两个黑奴冲上来，一个按住我的双手，一个按住我的双脚，他用脚踩着我的脸，手握宝剑横在我的脖子上骂道：
“你这个贱人！我不远千里万里来到巴格达，专门来迎娶你做我的新娘，做未来的中国的王后。我对你柔情蜜意，恩宠爱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背着我偷偷和一个黑奴勾勾搭搭？你的外表美丽象是最纯洁的圣女，可是你的胸膛里的心却漆黑丑陋象是沙漠里最恶毒的蛇蝎。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
聂耳曼呵斥着，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我的眼睛里，我也止不住抽噎哭泣，恳求他相信我，他是我永恒唯一的主人，我生生世世爱着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他问我：
“你告诉我，你每天晚上都到哪里去了，你们做什么去了？只要你告诉我，看在咱们三年夫妻的份上，我就宽恕你！”
我想起了魔鬼的警告，哭泣着摇摇头，又想起每天夜里所忍受的痛苦，觉得死去也不过如此悲凉，聂耳曼定然还能找到一个心爱的姑娘代替可怜的白都伦。于是我说：
“你杀了我吧！我真心愿意去死，你只要知道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记得我一直对你的爱，我就死而无憾！”
聂耳曼的眼睛通红，他看着我，爱情和憎恨在他的眼睛不断变幻，就象夕阳下底格里斯的河水幻化无常。他咬咬牙，带着哭腔大声喝道：
“为什么你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不让我原谅你所有的过失？我愿意相信你所有的谎言，只要你再给我一些爱怜。为什么你会这样残忍，这样辜负我的爱情？”
说罢他挥手一剑向我刺来，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我想我是死了，远离了所有的痛苦和我所深爱的聂耳曼。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仍然是在广漠无人的大沙漠上，灼热的太阳烤得我昏昏沉沉，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好象梦一场。我问身旁的魔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魔鬼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说：
“主人啊，昨天我奔波了整整一天，从幼发拉底河捞起了你的头，从底格里斯河捞起了你的身子，根据你的愿望，你是要永远地美丽下去。我不能违背。”
我抓住魔鬼的手问：“那聂耳曼呢？他怎么样了？”
魔鬼摇摇头说：“他在底格里斯河边，就是你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他违背了真主的旨意，割舍了真主赋予他的生命，旦愿安拉仍然眷恋他怜惜他。他的尸身和他的宝剑一起随着河水飘向了大海，也许可以从那里回家。我的主人，如果你问的就是这个。”
我撕碎衣服，大叫一声，昏倒在地。这一次醒过来，我已经在我的卧室，一个女奴正用冷水喷洒我的额头。我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听见聂耳曼的侍卫们大声哭泣，他们收拾东西，侍侯马匹，最后抽噎着离开了我的家。他们带走了一切，什么都没有剩下，就连聂耳曼的落发我都没有能够找到。
我一直在我的房间里哭泣，每天每天，不思饮食，这样一日复一日，我越来越虚弱，失去了越来越多的重量，魔鬼再用模具来锻造，已经不够铸造一个完整的金人了，他说原来多余的那些金子离开身体一天一夜以后就不再有生命，就不能再回来，于是我先失去了左手的一个个又一个手指，接着是整个手臂。我很多次想过要离开这个世界去追寻我的聂耳曼，但我知道魔鬼仍然不给我选择的权利。那无穷无尽漫漫长日的悲伤啊，那无穷无尽黑夜中撕心列肺的痛苦，还有不能诉说的思念与悔恨。我想只有这样一点点失去，才能让我最后失去全部可能的生命。这就是我不断哭泣并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原因，我的主人，如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事情。
哈里发为故事的悲惨结局惊讶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才缓缓清醒过来，他沉吟了一刻，庄重威严地对白都伦说：
“可怜的女人啊，或许我，万民信任的哈里发可以帮助你。我有一个妃子，曾经随她的家人学过一点巫术，或许她可以帮你解除你在魔鬼那里的愿望。”
第二天清早，哈里发传辛巴达的女儿白都伦进宫，并把白都伦和聂耳曼的故事讲述给他的妃子哈丽斯听，哈丽斯流着同情的泪水热烈地拥抱了白都伦：
“我亲爱的姐妹啊，可怜的女子，我愿意用自己一切的力量来帮助你摆脱魔鬼的纠缠。我的法力太小，不能战胜强大的恶魔，但是我可以给你施上一道法术，让魔鬼再也看不见你的身影，即便你就站在他的面前把他的头发撕扯。不过魔鬼寻不到你的踪迹，他强大的法力也就不再有效用，你又会变回原来的那个丑女白都伦，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这样的结果？”
“我的姐妹啊，真主光荣的使者，我不再想要任何虚荣的繁华和美丽，只想重新做我原来的丑女白都伦，即便丧失所有的财产和生命。”
于是哈丽斯命人取来一碗水，她用手指蘸着水洒在白都伦的头上，口中念念有词：
“假如你天生就是这样的美丽，你就还做你的美女直到老去，假如你果真经历了千般锻炼，你从此就不会再被魔鬼看见。”
话音未落，白都伦光彩夺目的雪白肌肤一下就黯淡无光象是木炭一样漆黑，她星星一样的美目也缩小成两颗昏暗的黄豆，还有朝天的鼻子以及蛤蟆一样的大嘴，唯一和白都伦的叙述所不同的是，她已不再是一个肥胖的女人，她瘦弱得象是风中的白草在底格里斯河边摇曳，当然她的左臂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哈里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地叹息，他已经吩咐黑奴在宫中预备出了一间精美的房室，他已经提醒王后祖白玉黛远在大马士革的亲友早就该去拜访会见，他想隆重地迎娶白都伦做他最宠爱的妃子。不过哈里发到底是万民的领袖，他只难过了一刻也就放下了心事，他命令书记官将丑女白都伦的故事载入史册，一定要写入她不可侵犯的尊严与高贵，这样后人就可以知道，命运扑簌迷离，可安拉的旨意又是多么伟大神秘。
据说白都伦后来变卖了自己所有的财产，随着商队远赴巴士拉，在那里她购买了船队，走上了水手辛巴达当年走过的征途。经过九死一生的历险，她到达了远在东方的中国，在那里她赢得了国王的信任，国王死去之后，她众望所归地继承了王位，以智慧、公正和宽容慈悲赢得了万民的爱戴，并把她的美名四方流传。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