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作者：卓子

还是身在街头人群中的时候，我就在设想，好多年后，再想起今夜，对我，今夜会有怎样的涵义？
　　
今夜这样的场景，是在必将进入我珍贵记忆中的多伦多。是多伦多的一条街道，和街道上狂欢的人群；远处的舞台灯光，和隐约的音乐舞曲；近处好友们的问候笑声，和我们用母语汉语发出的感叹。

　　还有，今夜我自己，因为我所属的人群，和我站立在街边，那样的位置和姿态，那一刻独自在心底的心思和心情。

　　是啊，如果好多年过去之后，日子流水一般地过去之后，平凡世俗的日子沉淀之后，这个在多伦多街头的狂欢之夜，对我，会有怎样的涵义？

　　一定非常非常地具有一种历史感，因为世事的沧桑，而特别的沉甸甸。一定有一种象征意义，对个人和集体，对个体和群体，场景，位置，姿态，有比较，有对比，有失落，有落差，有衬托，都非常非常的象征。

　　我正在写的是身在多伦多的万圣节之夜，2008年10月31日之夜，我和一帮子华裔加拿大人，游览多伦多的万圣节街头晚会。

　　跟我们这个孤独行星上，动不动就上千年的历史文化名城相比，加拿大的多伦多，实在是一座年轻得不能再年轻的城市小弟弟。但历经几代新老移民的建设，进入21世纪的多伦多，下城(Downtown)上百年历史的街道，也一样与时俱进地，早就从马车时代，进化到私家小汽车的一统天下。

　　不过，把某条街或者几条街封起来，禁止平时占据主流的汽车通行，惟有步行的人潮，准许涌入，往往还有几处临时搭建的表演舞台，已变成多伦多市民生活的一部分了，大家见怪不怪，大家司空见惯，大家心知肚明，一定是哪儿哪儿在过节了，或者开办的什么活动，开车要绕行。

　　来自全世界各地各民族各人种各个肤色的移民组成的城市，多伦多的街头节日，一年四季，弦歌不断，说是夜夜歌笙，也一点都不夸张的。

　　印象很深的封路，是给加拿大心脏病学会慈善筹款的自行车大游行。每年选一个周末，把穿越多伦多湖畔东西的一条高速公路，封路一天，供男女老少的筹款者，在平时绝对看不见任何行人和自行车的高速公路上，浩浩荡荡地骑自行车。横幅，标语，口号，印刷得有小组团体机关机构名称的套头衫，笑意写在大家的脸上，和多伦多的蓝天白云，很衬。

　　形形色色的多伦多街头活动节庆，无日无之，为什么最先提到心脏学会的筹款游行？我自己记忆中，来自中国大陆的移民，民间自发，没有任何华侨社团的号召和组织，参与到多伦多不分种族族裔市民节庆活动中去，这是第一桩。

　　多伦多的华侨社团林立，出面号召和组织的活动也不少，但真正大到要预先申请市政府“封路许可”的级别，好像还只有每年加拿大国庆节7月1日的中区唐人街大游行，大游行的中文标语是“加拿大是我家”，英文标语是“I love Canada”(意思是：我爱加拿大)。

　　中英不对照，个中的文化差异的况味，耐人寻味：“爱”字，对我们中国人，和中国人后裔，要怎么才能用我们的母语说出口？

　　而每年华人在加拿大国庆日大游行的起点，是在巨大的，雄伟的，壮观的，以前的政府资助公立机构天虹体育馆(Skydom)，现在被私营公司收买的罗杰士中心(Rogers
Center)身边的，加拿大铁路华人工人纪念碑。华人西人头面人物主持“热爱加拿大”的庆贺仪式，也由此有一种我们中华文化中，相当看重器重的“祭祖”的意思。

　　以族裔区分的多伦多街头节日，我觉得，声势最大，媒体报道最多，也最获多伦多市民好评的，还是封掉多伦多东区一条主干道，丹佛斯(Danforth)大街，玩足夏日周末两天的“小希腊美食节”(Taste of the Danforth)。那两天的丹佛斯大街，好像空气中的每个气体份子，都染上了希腊特有食物的那种浓烈美味，吸引了四处远近闻香知味的美食爱好者。

　　一时间，只见那条大街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颇有倾城而出的架式。汹涌而至的食客们，面对整条大街琳琅满目的希腊美食，食指大动，大快朵颐，食后高高伸出来叫好叫快活的大拇指，让口口声声号称美食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慢法国人，或者意大利人，或者中国人，统统都失了颜色。

　　而一年一度的多伦多万圣节之夜呢？

　　万圣节封掉的这条多伦多大街，以教堂为名，Church Street，说起来蛮反讥蛮讽刺，是多伦多远近闻名的同性恋居住区(Gay Village)，中文也可以翻译成"同志村"吧。说讽刺或反讥，因为加拿大的同性恋者争取合法结婚平等权利的时候，反对声音最响亮的，就是教堂中的教会了。同性恋者是教堂眼中的宗教道德意义上的“罪人”(sinner)，偏偏选了这么一条以教堂为名的街道聚集群聚而住，也算是西洋镜中的一景吧。

　　倒是比较合乎万圣节之夜，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齐齐粉墨登场的节日气氛：你们不就是觉得俺是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么，俺就偏要装神弄鬼给你们瞧一瞧。

　　问题是，哪怕是妖魔鬼怪，哪怕是牛鬼蛇神，人家那可都是有名有姓有来历有故事的人物，到了我们这些后来者新来者东方来者的眼中，满大街的妖魔鬼怪，满大街的牛鬼蛇神，说得出名堂来的多伦多万圣节之夜的装扮人物，我们知道的，又有几个？

　　不错，那边走来超人(Superman)，蝙蝠侠(Batman)，蜘蛛侠(Spider　Man)，绿色巨人(Hulk)，黑超特警(Man in Black)，好像我们都知根知底，直呼其名，脱口而出，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前生后世，我们都熟悉得很嘛。

　　但细究下来，我们熟知这些漫画英雄人物的形象和名字，全托一霸天下无敌手好莱坞的洪福。

　　我们，根本就没有与这些漫画书为友相伴的童年时光，长大了，移民了，入籍了，进了电影院，花费一两个小时的观看时间，知道了这些原本是漫画英雄的名字，我们到底是该感谢好莱坞的快餐文化呐，还是该悲叹我们也不得不在万丈红尘中，被迫被动接受西方文化的一统天下？

　　所以我说，多伦多的万圣节之夜，我和我的华裔加拿大人朋友，场景，位置，姿态，就是这样的：

　　我们站在多伦多教堂街的街边，“看”大街当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人流人潮，“看”巫婆，“ 看”水手，“看”白雪公主和青蛙王子，“看”美人鱼，“看”罗马角斗士，“看”英国骑士，“看”法国贵族，“看”北欧海盗，“ 看”耶稣基督。

　　我们没有一个人装扮自己，没有孙悟空，没有牛魔王，没有铁扇公主，没有蚌壳精，没有田螺姑娘，没有砍樵的刘海，没有传书的柳毅，没有白蛇青蛇的姐妹情谊，没有牛郎织女的夫妻情深。

　　我们看街上的风景，我们自得其乐，我们也只能自得其乐。

　　大约，也由此，看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