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卓子
移民一久,落地生根,把自己生活的这片异国他乡叫做家,日子不再是人在旅途的路人或者访者的新鲜和好奇陌生,变得非常亲切熟悉的家常起来,日子如流水一把,悄无声息从我们的指间,不知不觉就一眨眼漏走,溜掉,一日,一月,一年。
秋风一起,秋叶遍地,行走在加拿大的最大都市多伦多的街头,总有那么一些街上的日常风景,提醒我们自己的日子,要来了,近了,到了,又走了。
先是满城的食品超市肉食冰柜货架上,摆满了大小各异的火鸡,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就知道加拿大比美国人早过的感恩节(Thanksgiving Day),将要如约而至。北美感恩节的来历相当繁杂,既有北美原住民本来庆贺秋收的传统,也有后来者欧洲移民先驱的怀乡之情,更有人类同胞在严酷自然中,彼此相扶相持的美丽历史,但说到底,感的其实还是大自然秋天丰收的恩。
其实地球之上,所有处在农业社会的人类社区,哪有不庆贺秋天收获季节的?想一想咱们中国人自己的中秋节,古人的月亮崇拜拜月遗迹之余,以及那个非常血腥非常残酷的民间传说“杀鞑子”之外,其实就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对秋收的庆典。
感恩节在加拿大也是个国家法定的假日。这样的表达是不准确的,加拿大实行联邦制,各省的权力大着呐,确定法定节日的那个法律权限,各省可以自行其事,不必一律万众一心,听从动不动就以国家国家自居的中央政府。虽说各省的节假日都大同小异,但毕竟多一个少一个法定节日,对掏钱的资本家雇主,和多一天休息的打工妹雇员,彼此利益相关。在一个民主国家的议会中,够民选立法的议员们吵吵闹闹一阵子的了。安大略省的一次省选,自由党的竞选口号,夸海口,讨好选民,许下的承诺,就专门有一项,快选自由党吧,如果俺们自由党当选,将在安大略省增加一个法定节日,在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新假日的名字,取得更是讨好选民,叫公民日(Civic Day)。
加拿大各家各户感恩节的家居团圆火鸡宴,余韵袅袅还没有完全消散,加拿大大城小镇的食品超市蔬菜货架上,又该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南瓜了,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满城南瓜一现,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就该期盼期盼又期盼了。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听话的乖乖好孩子做够了,总算一年一度的,有那么一天,可以调调皮,捣捣蛋,无大无小了:装神弄鬼的万圣节(Halloween),又该如约而至了。
万圣节的南瓜,加拿大的主妇们,当然可以心灵手巧地用来做出不同种类的万圣节美食,比如“南瓜派”,也就是用南瓜做馅的一种馅饼。但家家户户从食品超市搬回家的南瓜,我估计百分之九十以上,最后的归宿都不是落入人口,而是有机垃圾的回收桶。在万圣节南瓜身上大显身手的,恐怕不是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而是孩子们和孩子他爸。
加拿大万圣节习俗之一,就是用南瓜雕刻图案,内边放上蜡烛,制作外号叫“杰克”的南瓜灯。家家户户门口摆放的南瓜灯,鬼脸也好,笑脸也好,构思的精巧,制作的精致,都是显示家户大小主人水平高低的好时机,能拿出几盏让人叫好的南瓜灯显摆显摆,还真是一件值得大小爷们炫耀的事儿,要不就是老爸的指导有方,要不就是小家伙动手能力强。四周邻居领着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孩子,到处去“不招待就捣蛋(Trick or treat)”讨糖,敲门之前见识的,就是这些摆放在房子门口的南瓜灯,大家都比着呢。
不过,一旦我们身临加拿大万圣节其境,就知道我前边讲述的南瓜馅饼,南瓜灯,甚至成群结队出格出色的小孩子讨糖,其实都很不足以描绘万圣节的节日盛况。万圣节的另外一个翻译译名,叫鬼节,满大街的假装墓地,大街小巷的骷髅,布满蜘蛛网的妖精洞,这才是鬼节的街景盛况。
如果说,感恩节的火鸡,万圣节的南瓜,是加拿大民众民间的生活细节,随之而来的一个生活细节,大城小镇大街小巷,多数民众佩戴“小红花”的这个节日,就非常之“官方”了。
每年的11月11日是加拿大的纪念日(Remembrance Day),源于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停战协定的签订。军队是国家的,战争也是国家行为,自然纪念日的活动,也是各级政府的官方行为比较多。政府要举行各种纪念活动,来祭奠和缅怀那些为了保卫自由而战死的军人,我们享有的和平,正是他们当年浴血奋战而来。
让我非常入迷的是,在一个没有党委,没有宣传部,没有党和人民喉舌,没有主旋律号召的国度,在一个非常官方的节日,加拿大普通民众的所作所为,自觉自愿,在胸前佩带一朵小红罂粟花,自发缅怀先烈,这个加拿大生活的细节背后,发人深省,深具人文价值。
有一层的社会学意义的价值是,哪怕是在一个价值多元的社会,比如多元文化的首倡者加拿大,其实也还是会有一个“主流价值观(mainstream values)”,某些时候,这样的主流价值观,可能会演化为西方主导的文化霸权,但不得不承认,更多的时候,这样的主流价值观,体现了一种全人类共同的普世价值。
另外一层的社会学意义,中文的表达是,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英文的表达是,Role Model。加拿大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也一样身在江湖,身不由己,自己个人的价值观先放在一旁,顺应选民意志先,自然也得领引加拿大民众的小红花潮流,做领袖,做榜样,早早将小红花,别在衣襟上。比如正在加拿大访问的查尔斯王子,衣襟上别了两朵小红花,安省省长,多伦多市长,跑到墨西哥聆听多伦多获得泛美运动会主办权的喜讯,也赫赫然,衣襟上一朵鲜艳的小红花。
又因为加拿大的自由新闻媒体,没有围绕官方活动转的习俗,普通民众最先留意到的小红花,反而不是在这些政客领袖的衣襟上,而是在那些口若悬河是电视新闻播报员身上。媒体公众人物的巨大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还有一层社会学意义,就是华裔加拿大人身临其境之后,感受到的“同伴压力(Peer Pressure)”,与众不同,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凡此种种各色特色,很多时候,都是需要面对“大家都这样,我怎么能那样”的压力。小红花,你戴,还是不戴,理论上是你自己的个人选择,也是你的自由,你的人权。你不戴,加拿大没人会指着你的鼻子,说你骂你不爱国,更不会开你的批斗会,将你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但大街小巷,大家都佩戴一朵小红花,你的格格不入,往往昭示了你的旁观者外人的身份。
在加拿大军医诗人John McCrae歌颂战场罂粟花诗歌的激励下,一位美国女性Moina Michael,开始佩带罂粟花,来缅怀祭奠那些为自由捐躯的战士。她还出售罂粟花,把所得钱用于帮助那些伤残的退伍老兵。1920年,也是一位女性,远在法国的E. Gué rin,出售手工制的罂粟花,集资用于帮助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儿童孤儿。
正是在这些民间民众自发的祭奠活动感召之下,官方开始和民间良性互动,英国一战时期的司令官Douglas Haig,鼓励用出售纸罂粟花来资助退伍军人。这样的拥军传统,沿袭至今。
最后介绍的一个加拿大生活细得不能再细的细节:有一年,加拿大的小红花原本约定俗成的黑色花心,变成了深绿色。原因是,小红花的募捐日渐减少,分析来分析去,找出来的解决办法,是这样的,大街上大家戴的都是当年绿色花心的小红花,要是你戴一朵黑色花心的呢?众人都知道你佩戴的是过去捐了款,保存至今的老花旧花。为了节约一块两块加币的小红花捐款,你好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