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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藤两个瓜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现在好像双胞胎甚至是多胞胎越来越多。以前不是这样。那时候双胞胎还是很希奇的。我在小学的时候有两个同班同学就是双胞胎。两个长得很象。经常连老师都要叫错名字。不过,对于我,差别还是挺明显的。一个脸圆,一个脸长。后来我也遇到过双胞胎,不过长得都不象。

在我家前面不远,还有一家人是有双胞胎的。今天我们讲的就是关于他们一家的故事。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家里的女人的时候,她刚嫁过来没有多长时间,那时候我大概十岁左右。她个子挺高的,也挺膀的(就是挺壮实的意思)。长得倒是不难看,眼睛挺大,双眼皮,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害羞,眼睛总是不太敢看人的样子,一跟别人对视,眼睛马上就闪开,然后低下头。皮肤因为总是在地里干活的原因,黑黝黝的。可惜的是,她有一口龅牙,兹在外面,嘴角总是往下拉,所以很悲苦的样子。她是我表嫂的邻居。刚嫁过来的时候,两家人经常走动。不过她不在的时候,表嫂说过好几次她彪,缺心眼子。后来我听见好几个人背后也这样说她,想来可能是真的有点缺心眼。

她是家里的三姑娘,身上有两个姐姐,身下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父母生了四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小子,可见重男轻女的程度。她又是不上不下的排行,正是爷爷不亲奶奶不爱的,再加上傻乎乎的,所以一到了年龄,父母就把她嫁人了事。

男人是我们那里的一个混混,没什么正式的职业,经常在不知道那里打点短工。要命的是好赌。赌输了就打老婆出气。那时候打老婆跟打孩子好像都是天经地义的。他老婆很老实,挨了打也不四处抱怨去。

很快,女人怀孕了,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小子。那时候大家都很新奇,她脸上也着实有了光辉,男人对他也好了一阵子。她坐月子的时候,我妈领着我去,带着20个红[批鸡蛋去看过她。那是我头一回进他们家门。正是腊月,打开门,又掀开厚厚的门帘才进到屋里。一进去,一股捂了很长时间的汗味加尿骚味扑鼻而来。光线很暗,窗户都关的死死的,还贴了报纸条。女人半坐在炕上,迎我们进来。只见她都上围了条厚围巾,连头带额头都捂得严实。漏出的几缕头发湿嗒嗒的贴在脖子上。眼睛肿肿的,精神倒好,嘴角带了笑意,龅牙就更醒目了。她连连让我妈进来坐,我妈就挨着炕沿边坐了,我则靠在我妈腿上四处打量。炕上铺着被褥,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洗过一样,黑的有点发亮了。炕头上是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她见我盯着孩子看,赶紧一手一个抱过来给我们看。我妈连连说大胖小子真精神。两个孩子都在睡觉,长相还出不来。我就只看到两个大肿眼泡。小孩都用棉被包起来,小脸红通通的。

一年年的,两个孩子都长到了六七岁。有一天,女人带着小二去串门,她家男人跟好几个人围在一起打扑克,她就在旁边看。小二就自己跑到一边玩。等到大家听到小二的哭声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几只狗压在下面了。大家赶紧把狗撵跑,女人上前一把抱起小二,搂在怀里。小二大声地嚎哭。但是大家看看,他倒也没有被咬着,就散了。到了晚上,小二睡着睡着,突然大叫起来,然后就开始抽搐,口吐白沫。自此以后就落下毛病。一到晚上就闹,有一点声音就能抽风。女人经常光着脚,抱着他,在地上走到半夜。他们家也找人看过,吃过药,没有用。后来家里也没有钱了,就不给治了。小二的毛病却越来越厉害,渐渐的越来越傻,最后竟然完全痴呆,连话都不会说了。

后来大概过了半年一年的样子,有一次我看见小二在垃圾堆里翻,翻到不知道什么就往嘴里放。光着脚,身上穿的背心都烂了好几个洞了。脸上脖子上胳膊上的灰都成泥了。他看见我,嘿嘿傻笑了一下,又去翻。回家后,我问我妈,黄连生家的小二怎么在吃垃圾啊。我妈说,他们家现在都不给他吃饭,他不吃垃圾吃什么。我妈叹了口气,说,他们这是想把他饿死啊。

那个女人那时候在城里找了个临时工,扫大街,所以早晨很早就要上班。那一天,她骑车往城里走,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车怎么这么沉,两条腿怎么这么软,心理慌得很,怎么也瞪不动车子。虽然害怕挨骂,她还是掉转头,骑回家了。那时候,天刚刚放白,一路骑回去,大多数家里都是静悄悄的。家里,她的男人还在打着呼噜。她去看看孩子,老大在炕头睡得正香。而在炕梢,小儿蜷在那里,已经冰凉了。

那么小的孩子死了,是没有葬礼的,也没有墓碑,只是在坟地里刨一个坑,埋了。地上多了一个小土包而已。小二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褥都烧了。虽然小二存在的痕迹基本上都被抹去了,女人的心里还是觉得堵的没有缝隙,在家里转来转去,怎么也呆不下去。终于,她拄着一个拐棍,离开了家,四处乞讨去了。

据说,她离开家,一直往南走,走出了几百里地。饿了要点吃的,累了就随便找个草堆睡一睡。后来到一个老太太家里要饭。老太太看看她说,闺女啊,我看你也不象是懒女人,为什么跑出来要饭啊。她眼泪就掉下来,说本来有双胞胎儿子,老二好好的一个孩子,吓傻了,后来死了,才七八岁。她心里实在难受,在家里呆不下了。老太太就劝她,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呢。你是他妈啊。你走了,谁管他啊。还是回去吧。老太太给了她点钱,给她送上北上的汽车。于是,在离开家几个月以后,她又回来了。

回去以后,免不了是要挨一顿打。不过反正女人是习惯了的。第二天就下地干活。我表嫂后来说,自打她回来以后,人越发彪了。本来就没几句话,现在更是难得说上一句了。

老大倒是健健康康的长大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就剩这一个,过于娇惯,还是本来就不懂得教养。书从来不好好念,就喜欢跟一群坏孩子鬼混。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竟然养成偷窃的习惯。本来我们那里风气挺好的,出门有时候都不怎么锁门。自从好几家里丢了东西以后,人人自危。出门必定要锁好门。后来,他入了一个盗窃团伙,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被抓起来,判了两年。

在这两年里,女人生了病,本来不是大病,男人不给钱治,也不给她做饭吃。没过多久就死了。而那个男的呢,一个人不是赌就是喝酒,也得了癌症,不下几个月,也死了。老大在监狱里,谁都没有见着最后一面。出狱以后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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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贴几个故事
    • 莲之歌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小时候的家很小,总共两个房间,一个睡觉的里屋,一个做饭的外地。家里总共三个家具,一个父亲自己打的低柜,一个祖上传下来的四方四正的掉了漆的箱子,还有就是吃饭用的小炕桌。我曾经问父亲,那个箱子有多少年头了。他说应该有一百多年了吧。我很惊奇,啊,那么长时间,是不是文物了?可以卖钱了吧。他说,不是所有有年头的东西都能成为文物的,外面的石头还几亿年了呢。文物是要有艺术价值的。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因为他自己是个“艺术家”,画画是年轻时候唯一有激情做的事情。不过他一辈子不得志,也因此一辈子不快乐。这是后话。跟本文没有太大关系。

      记得小时候,经常能看见老鼠窜来窜去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经常能听到顶棚上老鼠的脚步声。不过,这并没有让我习惯并接受老鼠的存在。直到现在,见到老鼠,我还要尖叫,就象一个淑女应该做的一样。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淑女。那时候前后左右的邻居家里,每家都有三四个小孩,跟我年纪上下不了几岁。再加上我自己的哥哥姐姐,一帮子十几个小孩,成天就是在外面疯跑疯玩。小孩子一语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我是在跟那帮小子打架中慢慢长到了上学的。

      那时候,父亲母亲整天忙着下地干活,那有时间管我们。只要衣服不破,没出血没骨折,爱怎么闹都行,真的是孩子当猪养大的。但是那帮小子也并不敢把我打狠了。因为我有一个保镖,我要是领着她来报仇,能把他们打的灰头土脸,鼻青脸肿。所以,每每就是打着打着,我发现自己落了下风了,就大叫,你们再欺负我,我就告诉莲歌了。那帮小子听了,动作就慢了,再打几下,也就灰溜溜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吐着舌头叫:彪莲歌,彪莲歌,你跟她一伙儿,你也是个大彪子。

      彪,在我们那儿,就是傻的意思。大家都叫她彪莲歌,因为她是个傻子。只有我不这么叫,只叫她莲歌,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要好,也许是因为我不叫她彪莲歌,所以她才跟我好。反正,她就是跟我好,我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长大以后我才意识到,莲歌的父母都没有什么文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给她起了这么诗意的名字。不过也许不是这两个字?我从来就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当然,她自己更不知道。

      我完全不记得我们两个怎么好起来的。她家其实离我家隔着好几趟房。每天上午,她都拐着个小筐,来到我家院门前,也不进来,就喊我,小洁儿,走啊,去捡苞米去啊。或者,小洁儿,我领你去抓蚂蚱去。

      我妈并不喜欢我跟她玩儿,每次看见她来都要皱眉头。暗地里,跟我说了好几次,整天跟彪莲歌在一块儿,长大能有什么出息。不过因为她自己并没有时间管我,而莲歌可以保护我不受欺负,所以她也就说说而已。不过莲歌肯定是知道的,所以每次见到我妈,本来兴高采烈的,马上就停下所有的动作,规规矩矩的站着,低下头。我妈也并不和她说话,也不看她,就从她前头走过去了。

      我也并不经常跟她玩,因为我们一在一起,那群坏小子就隔老远叫:彪莲歌,彪莲歌,领着一个小彪子。时间长了,我也知道跟她在一起是不好的。所以经常在她还没来的时候,就跑出去,混在那帮孩子里面。她找不到我,就回家了,有的时候,在回去的路上,看见我们玩的开心,也会远远的看一会儿,也不叫我,过一会儿,就走了。有的时候,我知道她在那里,可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我故意不看她,自己在那大声叫,表示我玩的很开心。等她转身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没意思了。所以第二天就会在家等她。

      莲歌比我高很多,印象里,她好像跟我妈差不多一样高,她们一家子都是大个子。她也比我大好多,我五六岁的时候,她应该有十几岁了。我们在一起能玩的游戏很有限,因为好多游戏都要一大堆人一块儿玩的,而我带着她,别人都不带我们俩玩了。再说她也不明白那些规则。

      所以通常就是她领着我在野地里瞎逛。在苞米还没有结的时候,就偷偷跑到队里的苞米地里掰一些苞米梗,去掉外面的硬皮,然后一口口咂吗里面的汁。因为她力气大,能掰动最粗的,每次她吃到一个好的,就递给我,这个好,小洁儿,你吃。我也就不客气地接过来。

      长苞米了以后,我们也偷偷去掰下还很嫩的苞米,就生吃。苞米长老了,就不能生吃了。我们就给晒干了,皮扒下来,两个放在一块儿,对着搓,就能一粒一粒的搓下来。苞米粒有些拿回去让我妈给做几个沙包,有些就扔掉了。

      我们也去果园里偷过苹果,她个子高,低一点的苹果,她翘着脚就能够到,高一点的,就爬上树,摘了,扔下来,我接着。那时候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农药,反正苹果外面就是白白的一层,在衣服上噌一噌,就拿过来啃。

      有一次,我们俩又去偷苹果,她正在树上摘,我正吃的高兴。有人大喝一声,干什么呢。我回头一看,是一个男的,穿着白背心,挽着裤管,正气急败坏的往这边跑。我吓得把手里的苹果一扔,撒腿就跑。跑到半山腰,估计不会被抓到了,才停下来,往回看。那个男的正抓住莲歌的胳膊,一把推倒在地,用脚踹。我赶紧扭过头,一口气跑回家了。

      我们经常被抓到,对于我,人们通常就打两巴掌就过去了。可是对莲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特别生气,每次都是狠狠地打一顿。也许是因为她傻,打了也不记得吧。

      反正每次我丢下她,自己逃跑了,第二天,莲歌都会拐着个小筐,来找我,完全不记得前一天,我把她扔下独自逃跑的事情,即使是胳膊上还有好几块儿青。

      她被打了,她的父母也不会过问,因为他们自己就经常把她抓过来打一顿,有时候根本没有原因。那时候,哪个孩子不挨打呢?何况,莲歌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莲歌上面有四个哥哥,二哥跟她一样,也是傻子,每天就是推着车,到处捡破烂。在我上小学的那一年。我们那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好多人在一起,打群架。具体为了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但是好几家人都在里面,最后还打死人了。那一次,很多人被抓进监狱,关了起来,有的判死刑,有的无期。最少的也是十几二十年。莲歌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进监狱了,好像都是二十年。

      我那时候还很小,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想起来才不由得唏嘘,想她妈妈带
      着两个傻孩子,只有一个正常的儿子帮着支撑,该是怎样的艰难。

      我不懂,莲歌也是不懂的。反正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记得她说过想她爸或者哥哥。不过我们也没有在一起玩太长时间,很快,我上学了,白天没法跟她在一起。再说,过没有多久,我们家终于批下来三间瓦房的地皮,盖好,搬走了。

      第一天搬进新房子的时候,就记得窗户真大啊。屋子真大啊。墙真白啊。晚上躺在炕上,都觉得这墙白的耀眼。再也不用听老鼠在头上跑来跑去,也不用在下雨天摆满脸盆接漏进来的雨水了。

      搬家后,她就来过两次,每次我都不在。我早已有新的伙伴。回家后,我妈告诉我,莲歌来找过我,我哦一下也就过去了。那时候,我已经懂得,她是个傻子,跟她在一起是丢人的。

      她的家始终没有搬过。

      我们家却又搬了两会,直到最后住进有暖气的楼房。我再没有见过她。但是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谁家的任何坏消息都会很快传遍。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听到一个邻居和我妈在唠嗑,提到了莲歌。

      莲歌怀孕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怀孕的时候,她自己还有她的家人居然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她上厕所,才发现,怎么裤裆里有一个孩子?

      是个女孩儿,据说长得很好看,一直是姥姥带着。

      后来再没有她们的消息,想来,孩子现在该有十几岁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很喜欢,似曾相识的童年,好多情节都很相同,包括心理厌弃的真实性,佩服你如此坦白的写出来,那时有许多的玩伴有残疾的遭到周围人们包括父母的厌弃,人们的包容性因为贫穷而很差吧!我很羡慕加拿大残疾人的生存环境
        • 恩。这里比国内人道多了。
      • 有的时候,我知道她在那里,可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我故意不看她,自己在那大声叫,表示我玩的很开心。等她转身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没意思了。所以第二天就会在家等她。
      • 老乡啊,呵呵
      • 唉,真冷静的残酷啊。。。。
      • 看完了,心里堵得慌。。。
        • 恩。
      • 小孩子其实是很残忍的,他们可以拿一切有缺陷的东西取笑。上学的时候比较"彪"的女生,总是男生取笑的对象。
      • 莲歌好怕孤独呀、、、
    • 孤零零的房子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在大学的时候,每次回家都会提前打招呼,我大概哪天回家,跟谁谁谁,你们不用担心,也不用去接我。虽然每次,我都说不用去接我,而且特意不高诉他们准确日期和车次,但是每次从站台出来的时候,都能看见父亲在等我。经过三十几个小时的颠簸,还要倒两次车,虽然路上有老乡同学说说笑笑,并不觉得寂寞,猛然见到父亲,心里还是异样的温暖。

      每次父亲都是骑着自行车来,载着我回去,通常是在清晨。夏天,微凉的风会吹动着父亲敞来的外衣衣襟,而我坐在车座后面,看着灰白天空下,熟悉的街道慢慢流过。如果是冬天,四周则是黑蒙蒙的,只有路灯的亮光,照着少数几个行人,这时候屋里亮灯的通常是小吃店,老板穿着笨拙的棉衣,弯腰在门口清扫。

      家里墙上贴着一个我们那个车站的列车时刻表。母亲告诉我,在我要回来的那几天,父亲就天天看,看我可能坐那趟列车,然后骑车去等,等不到,又骑回来,下次再去。

      小学的学校就在我家房后,走路两分钟。初中骑车需要二十分种,高中开始住校,大学坐火车需要两天。现在呢,跟中国隔着大洋。

      每一次回家,下一次离开的就更远。

      现在我回国,会告诉他们准确的时间和班次。而父亲也终于进步了,会打的到车站等我,再打的回家。汽车总是快多了,我来不及仔细辨认街道上的变化就已经到家了。

      上次回去,推开大门,叫着,妈,我回来了。我妈还没有出来,我倒惊呆了。家里的院子怎么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排低矮的厢房。我吃惊的回头问爸爸,为什么都盖上房子了?

      后来爸爸妈妈告诉我,我们那里就要动迁了,补偿是按照住地面积给的,所以院子里凡是能盖上房子的,家家都盖上了。我站在台阶上往下看。果然,左邻右舍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房子。再抬头看看原来的小山头,山头已经看不见了,一排排的楼房挡住了我的视线。很快,我们家也要被推倒,盖成楼房了吗?

      以前,院子里总是种着很多蔬菜,父亲下班后,就喜欢在院子摆弄。新摘下来的黄瓜总是特别的脆,还有一股清甜。现在看着灰蒙蒙的厢房顶,我突然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了。

      据我妈说,房子已经动迁到我们家的前三趟房了,应该很快就会到我们家里吧。动迁的补偿是有一定标准的,不过也有差别,特别是如果你能闹,就能多拿钱。母亲告诉我,前面老蒋家就多拿了几万块钱。

      要来扒房子的时候,他们在那里赖着不走,房产开发商也不是吃干饭的啊。下面都是有打手的,理论不行的结果就是动手,最后把老蒋打得进了医院。第二天,开发商又来了,却发现有二十几个壮小伙儿,人人手里哪着几寸宽的亮闪闪的大刀片子。为首的是老蒋老婆的外甥小强。小强说,我没爹没妈,我姨就是我妈一样,你们竟然把我姨夫打了。今天这个事情没完。开发商开始还不知道小强是谁,后来手下人告诉他,这是我们那里的流氓头子,公安局挂了号,也不敢怎么样的。在几十把亮闪闪的大刀下,开发商答应赔偿所有的医药费用,外加额外的几万块补偿。

      哎,象我们这样没势力的,只能给多少算多少,哪里敢闹事阿。母亲叹口气,说道。

      而我,就恍惚了,原来小强到底走了下道。

      我们家最开始住的地方是下放青年聚集点。那时候的房子跟窝棚差不多,一排排紧挨着。我们家左边就是小强家,小强家左边就是马路了。那时候的马路就是纯土路,也是真正的“马”路。经常会有人赶着马车路过。那时候,我们这群小孩子就会一路跑过去,爬到马车的板车上,跟着跑上好一会儿,再跳下来回家。赶车的人发现了,也不会计较,由着我们玩。

      小强家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孩,叫小明,比我们都大几岁,印象里好像没有怎么跟我们在一块儿疯玩。有时候会穿着很漂亮的花裙子,在门口坐着,看我们一块儿在打闹,扔盒子什么的。老二就是小强,跟我姐姐一样大。老三也是个男孩,叫小亮,跟我一样大。

      他们的妈妈是个很漂亮的人,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有明确的审美观,却记得她经常穿着很鲜亮的颜色的衣服,还烫着头。那时候的女人,只有在结婚的时候会去烫头,因为烫一次大概要好几块钱。周围的阿姨都跟我妈差不多,舍不得那个钱,也舍不得买衣服。所以小强的妈妈在我们那里就很招人讨厌,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跟她说话。

      小强的爸爸我印象不深了,就记得是个很黑很瘦的人,整天绷着脸,很少笑。还经常喝酒。喝醉了就打人,小强哥儿两挨的打最多。有的时候,他妈妈也会挨打。我能听到她在院子里哭。

      那时候我们这群孩子在一块儿经常打架,是真打。小强打我,也打他弟弟。因为他比我大两岁,所以我老是吃亏。每次打架的时候,他都能几下子就把我按倒在地,我就抓他的头发。可是他的头发短,抓也抓不住。有的时候,我跟小亮一块儿联合起来对付他,我抱住他的腿,小亮则用头撞他,把他撞倒。

      经常的,他把我打得哭了,我就一边哭,一边骂,你个大坏蛋,你个大坏蛋,我再也不理你了。不过要不了半天,我又会找他们哥俩玩。

      我六岁的时候,因为父母没时间管我,就把我送去上小学。而小强呢,因为他爸妈都不怎么管,居然晚了一年才送去,所以我们两个就成了同班同学,而且还成了同桌。别看他打架厉害,学习可不行,老师讲课,我一听就明白了,他却怎么也想不通。到考试的时候,就偷偷看我的答案。我开始还不乐意呢。后来发现如果他考试不及格,回去就会挨爸爸的打。以后就干脆让他抄好了。

      因为我让他抄作业,抄考试,他对我就好了起来,不敢打我了。如果有其他的男生欺负我,他还会帮着我打架。

      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周围来了些人,经常量来量去的,听爸妈说,是要建什么输油管到,要扒我们这一片的房子,作为补偿,会给我们一些地皮盖房子,还会给钱。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的。

      最后动迁计划下来了,从我们家往右的前后几趟房都要动迁。但是小强家不在里面。小强的父亲那时候喝酒更厉害了,打人也更厉害。听我妈说,他去找了很多次,人家都说,我们确实用不到你们家的地方,我们不能给你们动迁。

      在我们家还没有搬走的时候,小强爸死了,是肝癌。人人都说他是给气死的。

      我们原来的房子扒了之后,铺完输油管到,又铺了马路。于是他们家,左边是马路,右边也是马路,成了孤零零的房子。

      有那么一年,小强的胳膊上都带着黑纱。他也老实了一段时间。可是小孩子的悲伤总是暂时的。很快,他又成了原来的自己,整天忙着大家或者逮蛐蛐。

      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他在课间偷偷抹眼泪,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他的妈妈又结婚了。在婚礼上,他怎么也不肯叫那个人爸爸,还把喜棚上的大红喜字扯下来,踩在地上。

      在小学四年级,因为他个子长高了好多,他被调到后面去坐。有一天,他嬉皮笑脸的告诉我,他的新同桌真笨,抄了他的,还是不及格。还是你这个小脑袋聪明。他拍拍我的头。

      小学刚毕业,放暑假的一天,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小波一块儿去班主任老师家,结果他也在。出来的时候,他说,你们俩个走回来的?我带你们回去好啦。那时候他已经很高了,骑着自行车,小波坐在后座,我则坐在前面的横杠上。自行车一路飞奔,先把小波送回去。可是我还是坐在前面的横杠上,小强的胳膊环住我,他的下巴时不时靠在我的头顶。暖洋洋的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我们都没有怎么说话。到了我家,我问他要不要进来坐会儿,他说不用了。我说,那等开学了再见吧。我们都在一中。他嗯了一声,就回去了。

      他骑着车,走出了我的世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暑假结束以后,他没有再上学。因为在那个暑假他的妈妈得心脏病死了。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后来的故事是听我妈说的,虽然他说他姨就是他妈。显然他的姨并没有把他们姐弟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们还是生活在原来的房子里,不知道怎么长大的。后来,他们家右边的马路要扩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占用他们的房子。于是车水马龙之中,他们低矮的房子越发显得矮小破旧了。

      再后来,小明嫁人了,算是结局最好的。小强成了地皮流氓,因为他打起架来不要命,渐渐的成了小头目。小亮也成了混混,一次跟人打架的时候,被打坏了命根子,撒尿只能插根管子。后来到一个歌舞厅当保安,因为一个人来了不交钱,把人给捅死了。小强找了个房子把弟弟关了起来,虽然不用进监狱,可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据说小强现在有很多钱,可是他也不在乎,总是乱花。身边总有年轻的女人愿意跟他。可是他也并不想结婚。

      在回美国前的一天,我骑车去买东西,又经过原来住的地方,那个房子还站在那里。已经没有人在那里居住了。只有一座破旧的房子,孤零零的。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第一段写的很感人,看得眼湿润的,
      • 冰河了,冰河了。。。。
      • 好文!一个人的成长,家庭是关键、、、
      • 每一次回家,下一次离开的就更远。
    • 右舍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第一次吃冰激凌是什么时候有点不太记得了,估计至少是初中高中了。小的时候,最多只能吃上一根冰棍或者雪糕。最开始记事的时候,小豆冰棍5分钱,牛奶雪糕一毛钱。那时候,偶尔父母能给一点零花钱,买上一根冰棍就很美了。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的同学刘霞借了我5分钱买冰棍吃。后来没有还我,我记她一辈子。

      我小学搬家之后的邻居家里有一个冰箱,那时候有这种高档电器的家庭少之又少。他们家的男孩晓东跟我一样大,不过因为我读书早,所以他倒是比我矮一级。白天他爸妈不在的时候,有的时候他会拿出家里的雪糕给我吃。我一般都不咬,就用舌头舔,这样可以吃上很长时间。

      他们家之所以能有这些高档电器,是因为他爸爸是一个小工厂的厂长。每天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很多时候我们大家都在门前玩。他爸爸一般都是冷着脸,也不怎么搭理我们这些小孩子,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就推门进家里。他爸爸个子不高,长得有点像赵本山。后来他爷爷来过几回,在他们家住过一段时间。我才发现,原来他爷爷长得更象赵本山。不过这是后话,因为等我知道赵本山的时候,我们家都有电视了,而我也都挺大了。

      他们家也是第一个有电视的。那时候正流行山口百惠的电视剧,什么血疑啊,血的锁链啊。印象里,好像剧里得女人都是单眼皮,搞得我以为日本女人都是单眼皮。里面的大岛茂长大后居然在另一部电影《催眠》中出现,久违了。

      他们家刚买电视那会儿,还是我们那里不小的轰动。晚上经常有人到他们家里看电视。而晓东的爸爸也会反常的笑眯眯得,请大家吃瓜子看电视。那个时候的中国女排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所向披靡。有一会儿,中国女排对世界明星队,就是把各个国家的高手组合起来,对付中国。比赛的当天,他们家挤得满满一屋子的人,对着一个14寸的黑白电视,群情激奋,大呼小叫。中国队不负众望赢了,大家都激动地不行。现在中国女排已是昨日黄花,不过大家也不关心了。

      晓东的妈妈是个挺漂亮的女人,眼睛弯弯的,总是带着笑意。就是黑。等我上初中,知道了港台明星的时候,家里也贴上了她们的挂画的时候,我曾经觉得她长得象张曼玉。她个子至少有一米六三六四的样子,跟晓东的爸爸差不多。晓东的妈妈是从农村嫁过来的,所以有很多农村的亲戚,也因此经常有时令的新鲜水果。那个时候,邻居间有好吃的,都会互相送点。我没少吃到他们家的水果。

      晓东象她妈妈一样有一双大眼睛,还是大双眼暴皮的,圆脸,脸上一侧还有一个酒窝。搬家后,屋子东面就是一座小山。我们这些孩子经常到山上玩。不过山上挺穷的,没什么野花,不过有很多蚂蚱,蜻蜓。那时候,男生会用铁丝弯成一个圈,绑在一根长棍上面,然后找到一个蜘蛛网,一兜,就把网引到圈上。用这个圈再去逮蜻蜓蝴蝶之类的,又快又不会弄伤。逮到蚂蚱,就用一根小草棍从脊梁骨那里穿过去,能穿一长串。夏天雨后,也会到山上去找天牛,大概拇指大小,头上有触角,还有两个钳子,夹到了,很疼得。如果把两个天牛放在一个瓶子里,他们就互相咬。男生们还会把天牛放在炉子上烤,烤熟了,就剥掉壳吃掉。不过晓东胆子小,不敢吃。

      晓东的妈妈没有工作,所以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找人唠嗑。她跟我妈唠的时候,好几次提过说,我跟晓东的年纪差不多,不如就定个娃娃亲吧。她估计也就是随口一说,我妈也就是随口说一句好。我知道了可不乐意了。晓东我可没有看上。他有的时候根本不象男生。那时候大家在一块儿除了玩,还有就是互相恶作剧。比如,让你闭上眼睛,张开嘴,然后往嘴巴里面扔烟头啊。或者如果谁在睡觉,就唰以下,把枕头抽出来,让你胡通一下吓醒。还有一个是只有男生间会做的。当时孩子小,为了让厕所方便,都穿的是有皮筋的裤子。往往,一个人就走到另一个人后面,猛地一拉,把他的裤子拉下来,然后大家哄堂大笑。有一天,晓东来我们家玩,我哥进来,趁他不注意,一把把他的裤子拉下来。我们一下子笑起来。结果晓东竟然哇的一声哭了,也没顾上把裤子拉回去,就在那里抹眼泪。我们几个人一下觉得没有意思起来。后来晓东提上裤子,回家了。

      等我小学高年级的时候,我迷上了看书看电视,不怎么跟他们野了。那时候,家里面课外书并不多,所以只能借,借了就着急看完,常常都忘了吃饭。有的时候我哥会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些大书,是父母觉得看了就会学坏的那种类型,所以只要我威胁一下他,你不给我看,我就要告诉父母,他就得乖乖的给我。我就是那时候开始看了第一本金庸,是白马啸西风。记得当时看完阿秀一个人骑着白马回江南,想着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的时候,惆怅了很长时间。第一本梁羽生的书,是七剑下天山。可惜没有看完,被爸爸发现了,给撕了,后来竟然一直没有看到结局。也不知道哥哥最后是如何向人家交待的。那时候,我们家里也买了电视。虽然只有三个台,却整天看不够,最喜欢的是菊萍姐姐的七巧板。旗旗号在旅行的歌我现在还会唱呢。不过因为我老是捧着书或者电视,小学没有毕业就带上了眼镜:(

      到我上初中以后,每天骑车上下学,更不跟他们在一起混了。路上看见晓东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自从上了高中大学,见面的机会都少了。晓东的变化不是很大,尤其是他的个头,似乎永远停留在小学六年级。居然比他爸爸还矮。长大后,看见他长起了胡子还觉得很不习惯。

      晓东似乎高中也没有读,后来去他爸爸的厂子里当了司机。为了进一步改良他们家的基因,他父母给他在农村找了一个媳妇,个子有一米七,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三口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每天回来吃饭睡觉。他媳妇则在家里带孩子。

      晓东的妈妈虽然当了奶奶,年级应该也50多了,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样子,头发不知道是染的还是保养得好,没有什么白头发。多年前纹的眉毛和眼线还是很清晰。他的父母很少吵架。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因为他们其实根本不怎么说话。晓东的父亲自己洗衣服,每天回来就是看电视看足球比赛,虽然他也许年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踢过。两个人一直分开睡觉。有一次,晓东药要在外面吃晚饭,让他爸回去的时候跟他妈说一声。他爸爸回去的时候一言不发,最后他妈妈就给晓东打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来。他奇怪的问,我不是让我爸告诉你,我不回家了吗?

      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动迁以后修了很宽的马路,直通到市里的主路上。在两条路交汇的地方修了一个广场,后来人民政府和人民法院都搬到那里,建了办公楼,很高大,外形看起来像希腊神庙一样气派。广场中心是喷泉,四周是几个花坛,地上时碎石铺的花纹。这里到了夏天晚上,就成了大家的娱乐中心,很多人到这里摆摊,更多的人到这里闲逛,跳舞,唱卡拉ok。很是热闹。

      晓东的妈妈每天晚上都一个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跳舞。因为我们两家是在上面住,下去要经过一排几个邻居的门口。夏天大家都在门口乘凉。大家看到她,就会说,哎呀,穿的这么漂亮,又去跳舞啊。几次这后,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就等天完全黑了,大家都回家了再去。有一年我回家,晚上跟我妈一块儿散步,看到她在那里。跳舞的大多数都是4,5十岁的男男女女。当时,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是无袖v领,下面有很大的裙摆。烫着头,盘在脑后。看起来,前胸还是很丰满坚挺。很多人都邀请她跳舞。她的手搭在舞伴的肩上,舞伴的手搂着她的腰,音乐声中她不停的旋转着,裙摆上下飞舞,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儿童眼中的成人其实是另外一个解读,到现在才明白
      • 金州?
        • 不远:)
      • 我也有一个男同学,小学初中都一个班。小时候一直在一起玩,长大了除了打牌在一块,其他时间都不是一个群体的。去年回去知道他结婚了要当爸了,今年我妈回去看见她妈了,还抱着他女儿。我问长的怎么样,我妈说:"他妈说和他小时候一个模子,你说什么样。" 呵呵
      • 这些都似乎是你儿时伙伴的事情,一看就比我这城市的孩子的有感情、、、
        • 其实主要都是前后邻居的故事,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见到听到的身边的故事,其实比小说还精彩 (或者说残酷)很多
    • 一根藤两个瓜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现在好像双胞胎甚至是多胞胎越来越多。以前不是这样。那时候双胞胎还是很希奇的。我在小学的时候有两个同班同学就是双胞胎。两个长得很象。经常连老师都要叫错名字。不过,对于我,差别还是挺明显的。一个脸圆,一个脸长。后来我也遇到过双胞胎,不过长得都不象。

      在我家前面不远,还有一家人是有双胞胎的。今天我们讲的就是关于他们一家的故事。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家里的女人的时候,她刚嫁过来没有多长时间,那时候我大概十岁左右。她个子挺高的,也挺膀的(就是挺壮实的意思)。长得倒是不难看,眼睛挺大,双眼皮,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害羞,眼睛总是不太敢看人的样子,一跟别人对视,眼睛马上就闪开,然后低下头。皮肤因为总是在地里干活的原因,黑黝黝的。可惜的是,她有一口龅牙,兹在外面,嘴角总是往下拉,所以很悲苦的样子。她是我表嫂的邻居。刚嫁过来的时候,两家人经常走动。不过她不在的时候,表嫂说过好几次她彪,缺心眼子。后来我听见好几个人背后也这样说她,想来可能是真的有点缺心眼。

      她是家里的三姑娘,身上有两个姐姐,身下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父母生了四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小子,可见重男轻女的程度。她又是不上不下的排行,正是爷爷不亲奶奶不爱的,再加上傻乎乎的,所以一到了年龄,父母就把她嫁人了事。

      男人是我们那里的一个混混,没什么正式的职业,经常在不知道那里打点短工。要命的是好赌。赌输了就打老婆出气。那时候打老婆跟打孩子好像都是天经地义的。他老婆很老实,挨了打也不四处抱怨去。

      很快,女人怀孕了,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小子。那时候大家都很新奇,她脸上也着实有了光辉,男人对他也好了一阵子。她坐月子的时候,我妈领着我去,带着20个红[批鸡蛋去看过她。那是我头一回进他们家门。正是腊月,打开门,又掀开厚厚的门帘才进到屋里。一进去,一股捂了很长时间的汗味加尿骚味扑鼻而来。光线很暗,窗户都关的死死的,还贴了报纸条。女人半坐在炕上,迎我们进来。只见她都上围了条厚围巾,连头带额头都捂得严实。漏出的几缕头发湿嗒嗒的贴在脖子上。眼睛肿肿的,精神倒好,嘴角带了笑意,龅牙就更醒目了。她连连让我妈进来坐,我妈就挨着炕沿边坐了,我则靠在我妈腿上四处打量。炕上铺着被褥,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洗过一样,黑的有点发亮了。炕头上是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她见我盯着孩子看,赶紧一手一个抱过来给我们看。我妈连连说大胖小子真精神。两个孩子都在睡觉,长相还出不来。我就只看到两个大肿眼泡。小孩都用棉被包起来,小脸红通通的。

      一年年的,两个孩子都长到了六七岁。有一天,女人带着小二去串门,她家男人跟好几个人围在一起打扑克,她就在旁边看。小二就自己跑到一边玩。等到大家听到小二的哭声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几只狗压在下面了。大家赶紧把狗撵跑,女人上前一把抱起小二,搂在怀里。小二大声地嚎哭。但是大家看看,他倒也没有被咬着,就散了。到了晚上,小二睡着睡着,突然大叫起来,然后就开始抽搐,口吐白沫。自此以后就落下毛病。一到晚上就闹,有一点声音就能抽风。女人经常光着脚,抱着他,在地上走到半夜。他们家也找人看过,吃过药,没有用。后来家里也没有钱了,就不给治了。小二的毛病却越来越厉害,渐渐的越来越傻,最后竟然完全痴呆,连话都不会说了。

      后来大概过了半年一年的样子,有一次我看见小二在垃圾堆里翻,翻到不知道什么就往嘴里放。光着脚,身上穿的背心都烂了好几个洞了。脸上脖子上胳膊上的灰都成泥了。他看见我,嘿嘿傻笑了一下,又去翻。回家后,我问我妈,黄连生家的小二怎么在吃垃圾啊。我妈说,他们家现在都不给他吃饭,他不吃垃圾吃什么。我妈叹了口气,说,他们这是想把他饿死啊。

      那个女人那时候在城里找了个临时工,扫大街,所以早晨很早就要上班。那一天,她骑车往城里走,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车怎么这么沉,两条腿怎么这么软,心理慌得很,怎么也瞪不动车子。虽然害怕挨骂,她还是掉转头,骑回家了。那时候,天刚刚放白,一路骑回去,大多数家里都是静悄悄的。家里,她的男人还在打着呼噜。她去看看孩子,老大在炕头睡得正香。而在炕梢,小儿蜷在那里,已经冰凉了。

      那么小的孩子死了,是没有葬礼的,也没有墓碑,只是在坟地里刨一个坑,埋了。地上多了一个小土包而已。小二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褥都烧了。虽然小二存在的痕迹基本上都被抹去了,女人的心里还是觉得堵的没有缝隙,在家里转来转去,怎么也呆不下去。终于,她拄着一个拐棍,离开了家,四处乞讨去了。

      据说,她离开家,一直往南走,走出了几百里地。饿了要点吃的,累了就随便找个草堆睡一睡。后来到一个老太太家里要饭。老太太看看她说,闺女啊,我看你也不象是懒女人,为什么跑出来要饭啊。她眼泪就掉下来,说本来有双胞胎儿子,老二好好的一个孩子,吓傻了,后来死了,才七八岁。她心里实在难受,在家里呆不下了。老太太就劝她,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呢。你是他妈啊。你走了,谁管他啊。还是回去吧。老太太给了她点钱,给她送上北上的汽车。于是,在离开家几个月以后,她又回来了。

      回去以后,免不了是要挨一顿打。不过反正女人是习惯了的。第二天就下地干活。我表嫂后来说,自打她回来以后,人越发彪了。本来就没几句话,现在更是难得说上一句了。

      老大倒是健健康康的长大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就剩这一个,过于娇惯,还是本来就不懂得教养。书从来不好好念,就喜欢跟一群坏孩子鬼混。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竟然养成偷窃的习惯。本来我们那里风气挺好的,出门有时候都不怎么锁门。自从好几家里丢了东西以后,人人自危。出门必定要锁好门。后来,他入了一个盗窃团伙,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被抓起来,判了两年。

      在这两年里,女人生了病,本来不是大病,男人不给钱治,也不给她做饭吃。没过多久就死了。而那个男的呢,一个人不是赌就是喝酒,也得了癌症,不下几个月,也死了。老大在监狱里,谁都没有见着最后一面。出狱以后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市井人生,芸芸的卑微与苦难。toronto也一样,那次踏进华人的出租房,让我感受到另一个世界,有个人说和老鼠的日子差不多了,虽然刻薄,也不太夸张
      • 。。。。。。。。。。。。。。。。。。。生亦何欢
      • 雨仙絮絮叨叨看到很多东西啊,这一篇很让人心悸,想起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
        • 你又不带过来,什么人呢
          • 主要是好几人等着看,我一大方就说不要了
      • 真惨,当妈的心。
      • 世态哪里有炎?全是凉、、、
    • 有日子没来了,前几天翻出来的旧文,那时候真闲。。。。现在真是脚打后脑勺,sigh~~~
      • 脚打后脑勺,资深YOGA人呀~~~
    • 故事的主体都是真实的,哎~~~
      • 我觉得故事需要一些裁减,太松散
        • 嗯,主要是现场施工,想到哪,写到哪,难免松散。如果事先想好,反而写不出了。
      • 你睡醒啦?才看到,等我慢慢看
    • 生如轻絮去作尘,天地心怀未忍知。。。读完这几个故事之后,感觉人真如蝼蚁一般。农村这样的悲剧故事很多很多,我们村也有,不过我总难以沉下心来记述。唉,沉重。。。。
    • 真好真好~
    • 看完后感觉很难受.
    • 感人至深
      • +1
    • 有这么多跟贴,想必写得不错。没敢打开文章内容,想象中。。
      • 这么脆弱?
    • 看完都不知道说什么。
      雨仙,找你做我师傅啊,行不?
      • 惭愧惭愧,这你该问小新,她的文章,啧啧
        • 啧啧,毛毛雨要跟你学写诗呢